我常标榜自己是铁杆中医彭先生们的铁杆粉丝,可见对中医药感情之深之真,绝对毋容置疑。
吾家世代为医,至我已是九代。当然,我没有资格说是刘氏医业的真正传人,因为复杂的原因,我只是曾经随父亲学过几年医的门外汉。及后又当了教师,平日虽为人看病,都不是合法行医。吾家九代医业,毁之于我,真是罪人,每思至此,无不泪下沾襟,不能自已。
说这样几句开场白,旨在说明,今天我来评论现代中医,不是不爱中医,而是爱之弥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现代从事中医工作的,无不对诋毁中医者恨之入骨,但我们却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毁中医者,我们这些不肖中医起着不容小觑的责任。
不是我一个说,许多人都这么说,中医之亡,亡于中医。能说这种话的人,既是真正的铁杆中医,也是对今天中医现状了解透彻的。
今日之中医现状,不说大家也明白,社会的原因这里不说,只说说我们中医的自身的原因。诚然,当代中国,也有名医,但较之过去,名医少了,庸医多了,真正的中医少了,伪劣假冒者多了。不说多了,单说二点,窥其一斑,以见全貌。
首先,今天的中医,学中医而不做中医。举凡今天从事中医工作的人,大多是中医学院毕业,正宗科班出身,但正是今天的科班中医不做中医。这也不怪你们,学校课程体系就是乱七八糟,中不中,西不西,洋不洋,土不土。诚然,任何一门职业,当揽众家之长,可中医西医是完全不相同的理论体系,二者于理论上绝不可以相容。中医看病治病,必须严格按中医理论系统去处理,不可节外生枝。今天的现实情况是,病人来了,不切脉,不观色,一切交给现代医学仪器设备。老夫在这里先问一句,病人肺部拍片有阴影,你说是什么病,寒热虚实?内伤外感?定什么方?开什么药?病人胃疼,做了胃镜,明确胃有溃疡,你怎么判断这胃疼孰寒孰热?用什么药?要用中药治病,必须严格地望闻问切,察其寒热虚实,确定或泻或补,寒热温凉,才有可能正确用药,收到疗效。西医以机械手段得出病灶之所在,根本无法用中医理论去作出准确判断,这些检查又有什么意义,徒增病人痛苦与经济负荷而已。且夫中医视疾,其辨证机理与西医完全不同;西医对症,中医治人。清代名医李中梓《医宗必读》曰:“见痰休治痰,见血休治血;无汗不发汗,有热莫攻热。喘生休耗气,遗精不涩泄;明得个中趣,方是医中杰。”说的就是不可以采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简单方法处方用药,更不可以“见有是病,既用是药”的汤头成方,如此草率行事,误人必矣。
当然,不是说西医的现代科技不可借用,但借用的目的是进一步的确定,而不能作为定方开药的依据。比如中医依切脉的“浮沉迟数”来确定病者的寒热虚实,但借助测量血压、心电图,可以进一步明确病人的病情程度。比如通过CT等现代手段,确定内出血的准确器官,这就比切脉就要科学严谨得多。总之,一个根本的原则是,病人在前,一定先要以中医的望闻问切“四诊”对病情作出较为准确的判断,然后根据情况需要,再借助仪器设备进一步确诊,主辅的地位与先后的次序万勿不可乱,可惜今天许多中医根本不懂这个道理。清人陈清淳《蜀中医纂·习医规格》云:“医之良,在工巧神圣;医之功,在望闻问切;医之学,在脉药方症。”前贤言之凿凿,今人奈何不明。
之所以出现这种普遍现象,不怕犯众怒,根本原因在于今天的中医几乎不会把脉。中医切脉,本来是可意会不可言传,行家一直强调中医必须父子师徒相授,很大程度上是针对切脉而言。学校的课堂上,老师说得天花乱坠,可什么是代脉,什么是弦脉,学生云中雾里,根本不知所然。父子师徒相授,老子先看,儿子再诊,师者告知何脉,徒弟细心体会,如是数载,历千万次,自然心领神会,下指即得。今天的科班生们,哪怕是硕士博士,也未必有这样的条件去学习切脉,下指茫然,不知云胡,故只好借助于西医仪器了。
其次,今日之中医,做中医而不像中医。今天的中医,有许多徒有虚名耳,坐在那里,切脉处方,无论腹中如何,这架势就不是。每见中央电视台有“名医”垂训,于荧屏之前,那切脉的法式就是笑话,连把脉的基本手法都不对,还指望他能凭指下而断吉凶?忆昔少时,随父学医,习脉诊之先,父亲必教之手指并列方式及疏密,端坐案前,务必凝神静气,病人手腕摆放,俱有法度。吾因父亲早逝而脉诊不精,但这法式却永远在。
今人处方,权且不论方药的准确,单就那格式像一张处方者,百不及十,大多是诸药罗列,杂乱无章,君臣佐使,无法可觅。更有甚者,一张处方,动辄二十几味中药,我还见过好些四十味药物以上的庞大处方,最多的一张,共有中药64味,寒热温凉,补泻汗下,真不知是治什么病,用的是什么方,这样的医生,居然也敢开方,人命关天,奈何如此草草。晋人杨泉《物理论》云:“夫医者,非仁爱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这样的中医,若是百年之前,恐怕是群起而攻,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