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冬去夏來,又是離開悶熱的路易斯安那到美東佛吉尼亞的新家的時候。南北兩個家著實不錯。不得不説,我落伍了,被歷史淘汰沒淘汰不好説,人還在喘就無所謂。
老婆在中國伺候老媽一個多月回來,整天說累累累。中國的日子就是累。親戚多朋友多烟火多,推杯換盞人來人往。她人在中國還得操心在美國的胖老頭:會不會下棋心肌梗死?會不會沒有好茶口渴?會不會玩得太嗨睡不着覺?
我能做的就是每天伺候老婆吃一頓香飯,變著花樣香。日子分裏外,其實外邊的日子更不容易。有人敲詐怎麽辦?保險公司胡寄賬單怎麽辦?醫生强制你沒病也要看她怎麽辦?都得據理力爭。這些“爲人處事”,老婆全管了。
人生是首歌,要邊走邊唱。快七十了還搬家,這是我過去絕沒想到的。我打算在死路上一動不動,讓愛動的人“一路走好”。早些年我真沒想到我會活到快七十,人家把啥啥都搞定了才通知我。我說:煩不煩?水兵愛大海,騎兵愛草原,這我知道;但是徐娘怎麽就離不開閨蜜?人生難得有意思,閨蜜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一聊就能聊半晚。猛男不懂。
説好這次搬家我啥都不管,搬好我自己就行了。這還差不多。其實我哪能啥都不管呢?日子風風雨雨一起走過,怎麽也要幫著敲敲邊鼓。在美國有房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中國的女人就是愛房子,中國沒有。兩頭的房子做兩樣事,一頭扔扔扔;一頭買賣買。我負責扔;她決策買。啥事想通就爽了。錢就是拿來鬧騰的?死了花不完,不是全瞎了?
我們結婚時建過一個家。當時我倆都在大學教書,但是在兩人對上眼,卻兩地教書,哪邊的單位也不給分房。黨管單位,單位管房。我媽騰出她的兩居室的一居給我們做新房。姐夫是能工,親手給我們做了一個席夢思大床,我還幫著打下手。我媽幫我操心了八床緞子面的新棉被,若干床的榆林毛毯和大立櫃。另外給錢讓我們買了一個辦公桌。算是有了自己的家。新房也就十二平方米。別看倆人在大學教書,基本上沒有存款。
一年裏我們在新房裏就住兩個假期。老婆習慣性喜歡囘娘家。我說妹妹你想回只管囘,哥哥我喜歡和我媽擺龍門。我媽我姐看著我倆的日子,操心我倆的日子怎麽過?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人不說人,那還算人嗎?她們背後說我媳婦不是個過日子的人;我當然就更不是個過日子的人。
不會過日子的人是不是就不過日子了?我攢了很多小人書,全套的藍皮《三國演義》;全套的《水滸》;《楊家將》;《說岳全傳》。沒事就翻。我跟我老婆說:你不跟我玩,我有人玩,找不着小河划小船,我就在家屬院找人下棋玩。我老婆從來就不操心我的孤獨問題和吃飯問題。
日後“八千里路雲和月”,扔掉過去。我連人家美國人講的話都說不利索,就生生地成了海外讀博。真夠能吹。在中國吹牛是我的長項。后來真到了美國,傻眼了,不會說英語不就是頭支那豬麽?好在美國沒人這麽叫。人一窮,膽就肥,我直接敲開教授的辦公室門。披頭給他一句:I need money。教授擡頭看我(心想,嘿):What can you do? 我胸口一拔:I can do anything。成了,我就拿着了RA。研究就是車鉗銑刨。辦公室的墻上貼著:Don't ask me what I am doing,if I know that,that is not research。
我在研究生院裏滾了七年。有了學位找工作,簡歷裏都是自己的英勇奮鬥加上吹吹吹。有了工作好好幹,美國的生活很簡單。還記得工作后我家裏買了房,我第一次割上了自家的草,也就是資本主義的草,高興壞了。無產者一生奮鬥想割草?
我媽幫我看護我的家當很多年。二000年囘國看媽的時候,我已經是美國大公司裏的資深軟件工程師了加項目主管了。我媽還問我:你的家當怎麽辦?我說誰要就給誰。我媽接管了我姐夫給我做的席夢思大床,其他的東西多給了我的哥。我哥是個活到六十的精神病,正經八百地結過兩次婚。一天到晚樂呵呵。在中國,不要一説精神病就鄒眉頭,其實精神病爽著呢,就是錢少點,記著別殺人。
快四十年了,故國已經在笑話裏了。“幸福不是毛毛雨”,幸福沒人知道。故人已然不想見了。真是十幾年前的中國的大“笑話”所説:“一不輸出革命;二不輸出飢餓;三不上你們家折騰。你有什麽話說?”。擲地有聲,蠻橫蟈蟈。沒話說,説個屁,聽你說。
“笑話”早八年還上氣不接下氣地念書單--還裝作讀書人。現在呢?不裝了?“歷史的規律不可抗拒不可抗拒”。什麽什麽,抗拒了,怎麽着吧?“不盡長江滾滾流”。老了容易感慨。
在美國我記不清搬過多少囘家。樹挪死,人挪活,每一次搬家就是換一個活的地方,也可以說換一個人間。“人閒”是個大詞,不過對每個人來説,人間就是身邊的人與物。到一個從來沒住過的新地方,就是到了新的人間。
兩口子過了大半生,就是要幫著做點老伴想做的事。搬家事情太多。好在化整為0。這些年我練得最好的内功就是螞蟻啃骨頭。這個暑假,我打算好好逛逛美東的聖地和風景。美國前五位總統,四個都出生在弗吉尼亞。
6、24、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