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尾渡》(小说) 第十三章 夕阳街头横波起

第十三章      夕阳街头横波起

 

这一年,辰英二十三岁,在因为各种事体耽搁了近两年之后,终于买好了船票,准备和梁翁一起,第一次坐海轮回乡。想到很快就要和久别的父母兄弟妹妹们再见面,心情特别兴奋!至于要和梁家独女成亲一事,倒没有特别的期待,老实讲还颇感忐忑!要是她长得丑怎么办?可以拒绝么?有钱人家的小姐,会不会娇生惯养又脾气大?哎,现在不要想这些了,到时再算!又或者他和她的八字根本就不对,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此刻,他兴致勃勃,跟着梁翁,坐着马车在雪梨闹市区转悠,每到一家梁翁想去的店铺,就停下马,辰英留在车上看货,梁翁去买回乡的物资:纯羊毛,正牛皮,牛肉干,牛乳片,西饼糖果,新鲜的面包点心在船上吃。。。还有送给家中女人的貂皮大衣,珍珠项链,细羊毛冷衫,零食干果。。。逛了大半日,东西都买齐了,太阳也西斜了。二人又累又饿,准备回程。梁翁此时却突然想起:“哎呀我忘记了!还要买两对皮手套和皮袜子给老母!她之前那些都潮了不好用了。你等等,我再去一趟那间皮货店。”说完就下车往对街去。

辰英应了一句好,看着梁翁在夕阳里走进对街的店铺,没过多久,又看到他抱着一卷皮货,疲倦却开心地从店里出来,往自己走来。辰英松了口气:总算是买完了啦!终于可以找个店买顿晚餐好好吃一顿了。。。

正在此时,一辆狂奔的空马车突然往梁翁直奔而来!不对,马车上坐了个蒙面黑衣人,一鞭把梁翁抽倒在地,马蹄踏过他的躯体,后面的空马车双轮再碾过,梁翁顿时满身满面鲜血四溅,全身抽,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辰英吓坏了,直跳下马车,几个箭步冲到撞人马车的尾部,便跑边伸长手抓车门,想把坏人连人带车扯住,可是他哪里有狂马的冲劲大?紧追狂奔了几十步路,只拽下了马车的一边木门框,那马,那车,那人,就在他的眼前,狂奔绝尘远去。

辰英喘了口气,赶紧往回跑。梁翁此时已经不抽搐了,面白如纸,只有气出,没有气入。辰英此刻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一涌再涌,他大声对梁翁耳边喊道:“您一定要挺住啊!我们要回家了啊!要去见家里人啦!我这就带您去看医生!很快!一定要挺住啊!“ 说完,矮身把梁翁背在身上,往自家停在街边的马车走去。可是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早就有人趁乱把装满了货物的马车劫持走了!街上只有几个路人,冷漠地看着这两个浑身是血的中国佬。没有人伸出援手,没有人讲半句话,他们扫了几眼,也自顾自地走了。

辰英心中悲愤莫名,用中文英文各自狂骂了几句。好在他还记得傅家的瓜果栏,也是在雪梨市区。此刻他只敢相信自己人。于是抹了抹泪,背紧了梁翁,又开始狂奔。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加重病人的伤势,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害怕失去梁翁的恐惧,压倒其他一切的思维!他一边哭,一边狂跑,跑到快要脱气了,才终于见到大维果栏的店铺,把梁翁交给店里伙计后,自己一头栽倒在地。

本来在家里吃晚饭的傅家兄弟父子四人,闻讯齐齐赶来,见到梁翁情形,赶快急呼中医西医前来就诊。可是一切都晚了,梁翁只剩下一口气,对刚刚苏醒过来的辰英微弱道: “带我,回家。。。” 言尽,气绝身亡。

所有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失声痛哭!这场飞来横祸,又或者是白日谋杀,发生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惨烈!每个唐人都感同身受,仿佛那马蹄就踏在自己身上,而替他们挡在狂马面前的,正正是从来不争不吵,只知埋头做事,造福乡里的老实人,大好人梁翁。。。这个白澳世界,真是太不公道啊!

            良久,傅老先生最先抹去泪水,开始筹划接下来要做的事:

         “你们回乡的船期是什么时候?”

            “大后天一大早。”辰英哭着回道。

            傅老先生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匆忙,只好先用我本来买给自己用的寿木了。我来安排,给梁先生净身换衣,再找几个伙计赶马去你家农场,再赶去码头。你先休息一下,天一亮就动身走,船票无法更改,而且生人故人同等价位。如今之计,你一定要收拾心情,赶上船期,才能完成梁先生的遗愿。”

            辰英点了点头,很感谢这样的安排。

            傅老二接着说:“我负责跟进调查这宗谋杀案!太过份了!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虽则不一定能找到行凶的蒙面人,不过一定要制造舆论压力,这样可怕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众人皆点头同意。

            傅家的二代国维,国富则对辰英说:“你放心吧!我们兄弟帮你顶上农场的事项,本来梁生走之前就有交带过我们,不会误事的!梁生在澳洲还有另一头家,我们也会通知他们去办理后事,你放心按时回乡吧。什么时候办好一切事项再回来,写信通知我们便好。”

            辰英哽咽道:“谢谢维哥,富哥,我是什么都不懂。在梁家的地位也是不明不白。唯今之事,先送梁生回乡,入土为安,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众人再抹泪一番,便分头各自做事。辰英被送进客房,可是如何能够合眼?看着窗边的月亮,双目通红,想哭想喊。好不容易挨到五更天,此时马车,车夫,安放了梁翁遗体的寿木,以及上船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国维前来送行,递给辰英一个包裹,里面有路上用的零钱,干粮,干净的换洗衣服,还有傅家在长洲的地址。

            辰英又想哭了:“我何德何能,谢谢你们待我这么好!”

            国维缓言道:“梁生又不是你亲父,你尚能搏命救他,我们全家都特别感动!我家和梁家,还有万家都份属第一代垦澳老友,几十年了。我老豆说了,你以后若有何事,尽管来找我们。大家乡里乡亲,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波,知道你为人忠厚仗义,值得深交!不多说了,你赶紧走吧!路途遥远,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你们全家!我们后会有期!“

            国维想起了什么,又道:“万先生在香港,本来是等你们前去聚会的。我这就去给他发电报。哎,他二人情似兄弟,知道后肯定伤心坏了。。。”

            “跟万生说等船到香港,我一定会去见他!”

            二人依依惜别。本来就早慧的辰英觉得自己一夜成长,要接受突如其来的责任和各种挑战。于是,他平静心情,反而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睡了一觉。等回到农场,赶紧安排好一切,收拾好简单行李,把那本圣经放在里面。又换了马车和车夫,第二天晨早出发,终于在傍晚赶到码头,按时上船。

            他松了口气,坐在二等船舱里,听着离港的船笛声声。看着对铺那寿木,想着两天前还是鲜活的生命,敦厚的家长。。。泪水,又再次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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