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雪小禅/清印

听一段文字,
听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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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艺人》 文:雪小禅  诵:清印

越来越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手艺人。

只是匠气不重。

写文字的人,其实内心非常泛滥,但表面上一定清凉冷冽。

我们的手艺在心里。

小时候,我最爱去看弹棉花。外婆拿着自己的旧棉絮去弹棉花。听,“弹棉花”三个字就这样美。到邻居老张家,老张穿着灰扑扑的衣服,一身的棉絮,连脸上都是,睫毛上也是。满屋的蜘蛛网上也挂了棉花丝,整个屋白花花的,什么都看不清。在我童年的心里,倒像一个童话。

我那时的梦想,不过是要跟着老张弹棉花。

那个纺车响时有远古的味道,一声声,慢而迟钝。我后来也去石家庄的棉纺厂看过几千台机器一起轰鸣,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喜欢那间弹棉花的屋子,一个人和那木头的纺车,来来回回地响着,再有一个长长的扑打棍子,打在棉花上,扑哧扑哧,我简直迷恋到要死。

那时起,我就羡慕手艺人——还有补碗的手艺人。

这一行的手艺人现在几乎看不到了。十岁以前,我一直住在乡下,每天来的手艺人让我非常有盼头。谁家的碗碎了,不会扔,一定要等补碗的手艺人来把它补起来。

一个粗瓷碗值得了多少钱呢?他却细致地补着——我一直难以忘记他的长相,个子极矮,黑而且瘦,背微驼。补碗时会唱着小曲儿,异常地动人。我看着他,他偶尔抬起头跟我说:“跟我学补碗吧,长大了,有饭吃。”我答应得很快,因为觉得弹棉花和补碗这两件事都好,带着很奇妙的东西。

他补的碗真好,把碎的碗对齐,然后用铁钉把两边铆住,裂缝要用七八个这样的铆子,真像做完了开膛破肚的碗,留下一串疤痕。后来看到剖腹产的女子,肚子上爬着一条蜈蚣一样的疤痕,想起他补的碗,就是这样的。

可惜后来没有人再把碗拿去补了,碎了就碎了。补碗的手艺人早就没了吧,当然,这个手艺早就失传了,现在谁还会去补碗呢?我们早就用纸和塑料这些替代品了,永远不会碎,永远不用补,完美到近乎可恶。

还有那些做秤的、制陶的,还有那些老油房、剃头人,还有吹糖人的、拉大片的……那些手艺人去了哪里呢?匠人本身有一种无比的宁静在心里。我认识苏绣传人张蕾,一张绣品要绣几年,一针一线全是静气,一针也不能错,那样绣出的耶稣如真神降临。

写字亦是弹棉花吧。

我把那些散落在浩淼烟海中的文字用一根细亮的珠线穿起来,它们有时黯淡无光,有时又闪耀着岁月的光芒。而我的飞扬跋扈终于安静下来,是谁说过:“当走过的路越多,对这个世界就越谦逊。”

喜欢一个写字的女子,名叫朱天文。她是更好的手艺人,不用电脑,不接电话,也不受访,极少与朋友见面,就是写啊,写啊,写啊,“像个好的手艺人”。她说,准备写三十年,写到七十岁,能写完父亲留下的稿纸——他父亲朱西宁自印自裁的稿纸,一页可以写五百个字。

我不知道可以写到多久。我没有父亲给我留下的稿纸,我只有一台寂寞的电脑,在打开它时,放一段昆曲,然后那些文字会寻我而来,让我编排它们,让它们在我的手指上跳舞。

我喜欢它们跳得精美的样子。

朱天文提到张爱玲,说她用高超的文字技艺滑翔着,飞过去,飞的姿势还那么好看,因为她的技艺太好了。

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好的技术飞翔,但是我是个手艺人,认真的手艺人。我懂得退让,懂得有一点点应该有的天真、幼稚,有一些不谙世事的纯粹,亦有一些洞察细节的苍茫眼光……

很庆幸,我成了一个敏感、脆弱、喜欢一些小小伤感与惆怅的文字手艺人,可以发现片断之凋之美,可以在华丽与堕落中不断自省与沉溺,在与时间的抗衡中找到支点。

在许多年的梦中,我一直梦到弹棉花,我仿佛还是那个六七岁的少年,站在棉花坊,看到那弹棉花的棍子打下去,白白的棉絮飞起来,像雪花一样,而弹棉花的人带着满足站在一边……

于一个写字的人来说,所有的所有全会成为过往,唯有文字的魅力永存。

一个人常常行走在黑夜里,想起王小波写过的一句诗:“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多美呀,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那是一种文字手艺上的大美吧。一个人,行者无疆。

而我愿意像那个弹棉花的人,把手艺当成享受,一针一线地绣着这张叫作“人生”的底子,不嫌它或许质地粗糙。我把那些文字绣上去的时候,可以看到里面开出一朵花来,颓灿、满足,而且带着追忆往昔的淡淡心酸。



杨和柳 发表评论于
回复 '51t' 的评论 :
哈哈,您的脾气可真好,就是一团面,怎么揉都行。谢谢您,我就是胡说着玩儿。
51t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杨和柳' 的评论 :
嗯,你这个题目好。结构模型构建,有深度,有理论,有实证,到底是结构专家,一看题目,就上了档次。
51t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雪中梅' 的评论 :
谢谢听读。雪小禅说,要做个弹棉花的手艺人,我们不都是在弹着棉花吗?从东半球弹到西半球,弹着我们的无奈,弹着我们的快乐...
杨和柳 发表评论于
文章还没空儿看,只看了评论。
我对你的博士论文不服。毕不了业,大哥!
应该是:
剪刀菜刀刺刀在人类音乐发展史和社会发展史的模型构建与实证研究

你的那篇只配做第一章,文献综述。
雪中梅 发表评论于
欣赏了有声读物的好文,哲理尽在其中。平安是福。
51t 发表评论于
戏说

除了“咚咚”地弹棉花,穿棕绷也是一门手艺。南方人的床是棕绳穿成的,时间久了棕绳会松,当中会窝下去。穿棕绷的手艺人来了,把床抬到门口,四个角支好,“唰唰”地就穿洞走绳了。穿好的棕绷又紧绷又具弹性,躺上去,想做总也做不成的梦,今晚终于做成了。

蒸锅用久了,底上有了小洞。漏水。补锅师傅来了,换个新底,“叮叮”地一阵敲打,好了,试试吧。装上水,搁炉子上烧开,咦,滴水不漏,真是佩服。看火箭发射,一节一节地脱落,那接头的地方,都是补锅师傅敲好的吧。

还有那磨刀的手艺人,扛个长条凳,大八字一叉,把那锈了吧叽的杀鸡的刀杀人的刀“哧哧”地一磨,好了,试试吧。这个怎么试啊。搁脖子上抹一下啊。嗬,那可不敢。

人人都是手艺人。

现代音乐学院课程:
一年级,“咚咚”弹棉花;
二年级,“叮叮”换锅底;
三年级,“唰唰”穿棕绷;
四年级,“哧哧”锵菜刀。

学士论文:弹棉花和现代音乐节奏融合综合发展趋势浅论。
硕士论文:穿棕绷技术在现代流行音乐基础理论研究及融会贯通实践中的应用。
博士论文:剪刀菜刀刺刀在人类音乐发展史和社会发展史的阶段应用及发展前景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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