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反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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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教师胆气豪,大鸣大放劲头高。

忽然一夜东风起,花落叶飞乌鹊嚎。

 

一天下午,同学们看到几个青年教师提着浆糊桶,扛着梯子,抱着大字报,在厨房的东山头,教室的西山头,兴高采烈地贴着大字报。

同学们都围着看,有的是给政府提意见,有的是给学校提意见。有的没有点名,含糊其辞;有的则指名道姓,一针见血。有的批评官僚主义,脱离群众;有的揭发贪污腐化,谋取私利;有的指斥党风不正,弄虚作假。

工人们看了,有些咋舌。低年级学生看了,不知真假,眨巴眨巴眼晴就走过去了。高年级学生则一边看,一边指手划脚议论。有几个个子大的学生,甚至自告奋勇,爬到梯子上帮助老师贴大字报。还有个別学生,认为自己和老师有同样观点,便私自在大字报底下签上自己的姓名,表示赞同。

老师们不光贴大字报,还白天黑夜,加班加点开会。校领导号召职工们大鸣大放,大胆地向党支部提意见,帮助整顿党的作风。

会议上往往形成两派,对同样的事,同一个人,有不同评价,不同看法,便发生了争论。此时,在场的领导往往站出来支持提批评意见的人,说“批评是对党负责,是关心爱护干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于是提意见的人,热情高涨起来。原来持反对意见的人,也在搜肠刮肚地给领导提意见。会场上充满了民主、自由的热烈气氛。

有时也会出现偏差。本是号召给领导提意见的,谁知一不留神,职工之间却互相批评起来。特別是平时互相间有些矛盾的,这时便趁机向对方放两支箭。如果是原则问题,还值得当众提出,辩明了对大家也有好处。但是有些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在会上撩拨撩拨,白白浪费大家的时间。

教高中语文的许老师看不起同样教高中语文的张老师,说张老师普通话不行,方言太重,只会把“的(笛)”字读成“的(得)”字。这话未免有些刻薄。不过还好,张老师毕竟年龄大些,能沉住气,只是笑笑说:“我确实普通话不好,当年读书时,还未提倡普通话。老师和学生都讲方言。所以现在一时半时确实改不过来,虚心接受许老师意见,以后好好努力。”

谁知张老师这几句话,使得许老师再想批评张老师却开不了口了。事情往往是这样,硬碰硬会发出火花,硬碰软却哑然无声。

许老师很高兴,给党领导提意见受到了表扬,给同事提意见得到了肯定。于是他飘飘然,竟头脑发热,突发奇想,把自己的名字苏俄化,改叫许克斯基,同时还有两个头脑发热的青年老师,一个改叫朱文洛夫,一个女老师改叫贾斯诺娃。他们好像怕别人不知道,竟把这几个异域的名字签到了大字报上。开始,人们还误以为有外国人参加学校大鸣大放,后经了解才知道是学校几个青年教师在开玩笑。但对此评价却不同:有的说是胡闹,有的说是无知,有的说是无聊,有的说他们是在讽刺学苏联。这最后一种说法就厉害了,不知几位改名者有没有听到。但过去挨过许克斯基讽刺的张老师听说了却为他们担心,连连摇头说:“太幼稚了!太幼稚了!”

大鸣大放刚过两个月,风向忽然变了。报纸上出现了反击“右派言论”的文章,而且此类文章愈来愈多,批判愈来愈尖锐。这股批判的风也随着秋风刮进了学校。立即吹得树叶飒飒地响,一片一片叶子随风落下。

很快,许克斯基、朱文洛夫、贾斯诺娃等几个老师都进入了“右派”行列。于是有人嘲笑说,“斯基”变成“死鸡”了,“洛夫”变成“烙糊”了,“诺娃”变成“落花”了。

就连高中几个帮老师贴大字报和签名的学生也被校长室传呼去接受批评教育,虽未入“右派”之列,但心理上也灰溜溜的。

史维华想起,大鸣大放后乔贵沣曾约他说:“我们是不是也给渔镇中学提几条意见,送张大字报去?”

史维华说:“算了吧,我们又不知道学校领导情况,胡诌不得。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呆着,这是史维华的习惯。

于是,乔贵沣也就没有参加运动的热情了。后来乔贵沣说:“小华,还是你有远见,不参加的好,否则也搞得灰头土脸的。”

维华说:“我不是有什么远见,一是确实不知道渔中领导情况,二是只想好好读书,不想参加这些活动。我们不知道,也不懂。想想这三、四年时间内,我们吃惊过多少事情,渔中有四五个老师被捕,到这里刚两个星期,同学中就发现了反革命分子,两个月后教师中又出现了几个右派,我们能料到吗?事后我们都搞不清楚。所以得沉着冷静,多动头脑。”

维华的一番话,让乔贵沣觉得眼前这个小老弟和过去比好像成熟多了。

星期天回家,见到了维宪,维华谈到学校反右的事情。维宪说:“我们小学的启蒙老师史仰嵩大叔也被打成右派,下放回家了!”

维华听了大吃一惊,说:“史老师在史祠堂小学教书时,就积极参加抗日活动,土改时自动献出家中财产,被誉为开明地主,解放后继续在共产党办的学校教书,后由小学提升到中学教书,现在怎么变成右派了,什么原因?”

维宪说:“听人讲,史老师在家吃饭,坐在门前的树干上,挑着碗中的山芋叶子,开玩笑的说:这是猫耳饺带系子。这话不知被谁揭发到学校去了,于是就被分析为对社会主义的嘲讽了。有没有其他问题,我不知道。”

维华问:“农村有没有抓右派啊?”他想农村平时乱说乱开玩笑的人很多,要分析上纲就麻烦了。

维宪说:“农村没有,只是进行了整风教育,要广大群众提高警惕,防止敌人搞破坏活动。”

秋雨一条条,秋风落叶飘。

墙根蟋蟀叫,兔子窟中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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