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美情缘 第三章

第三章 

 

挖河回来几天后,农历二月下旬的一天凌晨两点多,人们都还在睡梦中,迟云州独自一人背着个布包,静悄悄地走在村前半里多的乡间小路上。这个初春凌晨时的天地间,万籁俱寂,悲风习习,霜野茫茫,整个大地都被冰冻得坚如磐石。他上下四顾,只见星河闪灿,残月如血,月儿西沉欲坠时仿佛被一颗古树拖住。

 

突然他听到背后村子里的鸡鸣犬叫。他停下脚步,回首北顾,望着不远处笼罩在夜幕下灰蒙蒙的村庄,望着朦胧中沉寂的家园,有些茫然,有些犹豫 。

 

他想,我真要远走他乡吗?若继续前行,结果将会如何?天亮后父母起来发现儿子不见了,将会

怎样地惊慌担心?队长得知后,将会怎样为难父母?也许我不该走,如果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天亮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风平浪静。不行,我不能回头。这次外出是自己计划很久的一次行动,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他想起今年春节那天早晨,他没有如往常一样起来忙着到族人村邻家去拜年,而是独自坐在床上思考回顾,一想到当村里的其他同龄人都在上初中和高中时,自己却一年年虚度最宝贵的童年光阴,这光阴一去,再也找不回来,新年一个个过去,今天又是新年,这一年复一年,人生几十年,究竟要虚度多少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想到这些,他感到一种虚度光阴的可怕,感到一种莫名的人生紧迫。

 

环境影响思维,思维决定行动,行动决定命运。他想,今年我已经进入青年,我不能停留在每天梦醒后想到的各种计划,我要起来用我的双脚走出圈住我多年的原点,我不能再虚度自己的青春,男儿志在四方,我必须行动,走出乡关,寻找出路,尽管在家千日好,出门当时难,尽管有可能无功而返,也不后悔。如果畏惧征途上的风雨,生活就永远跳不出它的原点;如果畏惧山路的崎岖,生命就永远无法达到风景绝美的险峰。

 

可这天下之大,到处都是限制,哪里是出路呢?

 

他想起前几天曾经做过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独自徘徊在茫茫无际的荒原上,他失去了生命的方向,他想找回生命的方向,却没有路。他耳边仿佛听到唐代陈子昂在《登幽州台歌》的感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突然,他又隐约听到背后有一个洪钟班低沉浑厚的声音说:”你的前途在西方。在那里,你可以找到你自己。“声音停后,他回头看,不见任何人影,但却看到一只巨大的雄鹰,由东向西飞去。他跑着追赶雄鹰,雄鹰则不快不慢,始终在他上前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跑着跑着,突然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当他起来后,发现眼前一片明亮,自己正站在一个宏伟的玻璃大楼前面,地上铺着光洁的地砖,一尘不染,大楼入口处,有人进进出出,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中青年人,面孔虽然不清晰,但穿着高雅挺直,但不是中山装。他迈步走到大门前,大门自动打开,进去后,门又自动关上。他看到楼里走道两边摆着玻璃柜,柜里的物品他从未见过。他好奇地边走边看,来往的人似乎对他并不在意。他想,这是什么地方呀?他在偏僻落后的乡村长大,尽管有时去县城,也从未见过这漂亮整洁的环境啊,应该不是日有所思的结果,怎么会遇到这种平时想像不到的梦境呢?正在疑惑,突然醒来。

 

醒来后,他记住了那句话,你的前途在西方。于是他想,也许我该往西方去寻找出路。可西方这么远这么大,究竟该到哪里去呢?也许我该去找新疆的堂叔,那是在国内可以到达的最西方了。到了堂叔那里,也许可以看到梦中之境。

 

不久,运波哥来拜年,见他仍然坐在床上发呆,便过来问。云州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云波。云波有些犹豫,感叹道:”可这天下之大,到处都要介绍信或证明,到处都抓外流,何处能有我们的出路啊?“

 

云州说:“要么我们去新疆找堂叔?”

 

堂叔五九年高中毕业,正赶上大饥荒,仓促结婚那天,云州跟着父母去吃喜酒,每人吃了一个黑窝头草草了事,次日,堂叔便带着婶子悄悄离开了家乡。后来得知,堂叔和婶子去了新疆,一直没回,说明在那里有出路。

 

云波说:”去新疆路途遥远,没有足够的川资,到了大漠荒原,连讨口水喝的地方都没有,这太冒险啦,我建议你还是三思为好。“

 

他见二哥不赞同,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他决定独自去新疆找堂叔。他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天无绝人之路。他不怕吃苦,他正血气方刚,有力气从事任何劳动。他只想用自己的劳动能得到好一些的报酬,能有剩余,有能力帮助父母。

 

然而,他想到父母绝对不会同意他着冒险的决定,更何况生产队不允许劳动人员外流。所以,他只有瞒着父母。

 

昨天晚上母亲做饭时,他静静地坐在母亲旁边,母亲拉着风箱,锅灶口冒出呼呼的火舌,把母亲的脸映得满面红光。他想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母亲,让我再好好看看您吧,明天,您不孝的儿子将要不辞而别。想到这里,他感到甚是自责和心酸,于是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间,给父母写了一封告别信,劝慰父母不要为自己担心。

……

 

他走了一村又一村,几个小时后,天已发亮,仍在地平线下的太阳红光,渐渐把东方天际的薄云染成彩霞,这时的他已经到了几十里外,只见乡路两旁,霜雪满地,上百只小雀落下,蹦蹦跳跳,在霜地上觅食。他感叹,男儿有志,四海为家,但又感到前途茫然。

 

上午十点多,他到了就近的一个火车站。他买了一碗汤面先吃了,又买了两个馒头带着。他已经走了六十多里的路,有些累。车站候车室里只有三五个人,他在一个长条椅上坐下,想休息一下,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他最后拿出日记本,用一首词记下当天的情景:

 

《苏幕遮 – 1977年初春凌晨别乡》

斗星天,寒霜地,悲风凄凄,万籁三更寂。

残月如血末天西,古树有情,欲把月儿系。

 

闻犬鸡,堪回首,院落沉沉,欲别却又止。

四海为家家万里,嗟途断肠,晓雀遍霜地。

 

过了一会儿,一辆火车呼叫着进了站。云州从室内往外看,见是一辆货运火车,有些车厢装着木材,有些车厢装着煤炭等。他走出候车室后门,从街上绕到车头的地方,等待火车离站。火车一会儿倒车卸下一节车厢,挂上另一节车厢,折腾了个多小时,终于出站。当火车的中段到了云州面前时,火车还不是很快,云州突然紧追火车几步,然后身子敏捷向上一窜,两手抓住了车厢边沿上的铁把,纵身爬上一个装着木材的车厢。这时站上有个身穿蓝色制服带着红袖章的巡警一边喊一边追赶,但火车越开越快,很快火车离车站飞奔而去。

 

到了傍晚,天色暗了下来,很快又下起了小雨。雨虽不大,云州坐在飞驰的火车顶上,在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感到寒风刺骨,雨点犹如一粒粒细小的子弹,打在他的脸上,又疼又冷。他爬到车厢的后端,见一个大约一米粗的木材,里面却有个直径两尺多的空心,他卷曲着身子,钻进了树洞,以便躲避风雨。

 

火车进了站,云州在树洞里卷曲了两个多小时,早已感到腰背脖子疼,见火车慢了下来,风雨也停了,便钻出树洞张望。当火车三分之一的车厢进了站,他便从车上跳了下来,绕开站台,从街上进了候车室。他又冷又饿,到了室内感到温暖很多,便从包里拿出一个馒头来吃。吃过馒头,他在列车时刻表上看到半小时后有一班去郑州的客车,便买了票。

 

云州到车上刚坐下,一个十七八岁贼头贼脑的大男孩坐在了他旁边。云州有些累,便在胸前合抱着双手闭上眼睛休息。过了大约半小时,旁边的大男孩见云州和周围的乘客都睡着了,便悄悄把手朝云州口袋里摸。突然,云州迅速一伸手,抓住了大男孩的手,用力往上一翻,大男孩疼得“哎吆”一声,急忙连连说:“不小心碰到你啦,我不是故意的。“云州见他毕竟没有得逞,又能随机狡辩,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看他,便松开了手。

 

次日天亮时分,郑州车站到了,乘客都拿着大小行李挤到车门里面的走道上,准备下车。云州也起来站在人行道里,那个大男孩就在前面,中间隔着两个人。可那大男孩贼性不改,趁着拥挤,便用刀子偷割前面乘客背的帆布包,企图割破个口子,偷出包里的东西。云州见状,急忙大声咳嗽一声。只见大男孩突然住手,回头尴尬地笑着看看云州,心里却对云州恨得咬牙。

 

云州下车后出了站,想就近街上找个饭店,突然听到后面有个女子大喊:”唉!还给我的包!还给我的包!”云州急忙回头一看,见一个学生模样的漂亮女青年紧追着一个疾跑如飞的大男孩,大男孩手里拿着个绿色军用挎包。当大男孩快到云州身边时,云州突然一转身,伸手抓住了男孩拿包的右手腕,用力往后一翻,男孩被迫向前弯下了腰,迅速顺势后转身,左手突然出拳朝云州嘴巴打去,云州迅速后仰之际,男孩便挣脱了右手,放开包,疾跑而去。云州捡起包,那女青年已经赶到,连连喊着:“我的包,我的包。”云州赶快把包递给她说:“这是你的包。”女青年接过包,打开包,仔细翻看了一阵说:“还好,里面的东西不少。真狡猾,他们两个人合伙,一个故意把我的报撞掉,另一个捡着包就跑。”然后又看看云州,感激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同志。”

云州看看她,微笑着说:“那是扒手的管用伎俩,有的为了从行人身上偷包,剪断带子,是扒手的惯用手法,以后一定要小心。“

女青年叹道:”唉,现在扒手真多,让人防不胜防。”

云州嘱咐道:“以后在人多的地方,多警惕周围可疑的人。”说罢,便转身继续朝饭店走去。

女青年站在那里喊道:”唉!你叫什么名子啊?“云州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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