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之殇》(21)——情人难舍

(21)

情人难舍

[上集] 等牛夫人渐渐平静下来,她有点忐忑地说:“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怎么感到事情过分顺利了呢?那个换脑的实验有多大的成功率?我不在乎这孩子智商低一点,只要健康快乐就比很多正常人都强,看看你吧,聪明、有才华,可……唉,妈妈这话可能伤了你了,牛二这孩子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一道光呢!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前院的粉红蔷薇开得一片烂漫,花儿们尽情张开隐秘的花心,让最后露面的娇羞花蕊也享受到太阳洒下的层层金辉。嗡嗡地扇着翅膀的蜜蜂们也趁此良机挑肥捡瘦,把每一朵散发着或浓或淡香味的花儿嗅了个遍,再心满意足地把黄橙橙的花粉粘满一腿带回家酿蜜去了。

牛夫人换上一身印着蔷薇花儿的粗布衣服,戴上围裙,来到前院给花草施肥除草修建枝叶。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没错,牛夫人的脸色被蔷薇映得粉红粉白,灰白蓬松的卷发在阳光下变成了一团在头顶飘浮的快乐云朵,她的眼睛也很久没这么生动明亮了,看上去就像阳光把金色的碎屑洒落在两湾粼粼静水之上,再给依依的堤岸投下两抹淡淡的浅影。

牛夫人把被蜜蜂们冷落的几朵半开的花儿剪下来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地嗅了几下,然后沉醉地闭上眼睛,嘴角泛起一阵看着像少女怀春般的神秘微笑。牛一在客厅里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不禁心中一动,可摄影器材都留在那个公寓里了,他只能掏出手机快速地拍下这个高反差的逆光画面。牛一心想,如果爸爸能看到妈妈现在这副动人的样子,一定会回想起他们恋爱时的美好时光吧!从旧照里可以看到,年轻时的母亲无疑是一个会让很多男人惦记的大美人,和都市丽人范的田妞,邻家妹子范的梦妞,还有娇俏箩莉范的沈嫣相比,母亲更有大家闺秀范,可这有什么奇怪呢,她本来就是个受过大学教育的大家闺秀啊!

牛夫人把牛教授遗像前的蔷薇花换上新鲜的,又张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安排牛二来家时睡哪个房间,猜度着他喜欢吃什么菜式,一会又掂量着给他的家人送什么见面礼才合适。牛一好不容易才把母亲劝到床上去睡个午觉,然后才拿上头盔,推着摩托车出了门。

牛一并不能像母亲那样全身心地享受找到亲人的喜悦,他是个患者,是个外人看不出来的病入膏肓的患者。自从在浴室割腕之后,牛一已经苦苦坚持了两天没有碰白粉了。虽然美沙酮能控制住生理上的瘾,但心瘾这个魔头却无时无刻不在拿针扎他的皮肤,他的骨骼,甚至能直接扎进他的五腑六脏。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块又湿滑又倾斜的玻璃之上,而玻璃下就是那张着大口的恐怖黑洞,只要他稍一打滑就会被黑洞吞吸进去,重又堕入万劫不复的毁灭暗道……

今天美沙酮中心前没有示威的人群,也没有网红在搞直播,也许这些人被刚发生的跳楼和汽车撞人的热点事件吸引过去了吧!当牛一正准备把一杯红色液体吞进喉咙里时,裤兜里的手机很坚定地响了起来,大有不接电话就决不罢休的架势。

“嗨,牛先生你好,我是图片社的。你应聘的职位已经找到人了。嗯……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老板让我通知你,今天下午你就不用白跑一趟了。”

等牛一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马路上时,他突然一阵茫然,搞不清自己要到哪里去了。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直盯着天上的太阳,他的瞳孔被强光刺入,视野被烧灼得一片昏黑,他再慢慢地低下头去,好半天才看清脚下也是乌黑一片,路面的沥青被太阳晒得发软,而自己的双脚正在下陷……他的鞋子埋没了……然后膝盖……胸膛……

“嘟嘟……嘟嘟……”一辆大货车在身后使劲鸣笛,把愣在路上的牛一吓了一大跳。他把摩托车靠到路边给气哼哼的大货车让出道,然后对着车尾比了一个中指,骂道:“TMD 欺负摩托啊!就你牛B?!”牛一把车溜到一个小岔道上,把支架踢下来,转身就对着一张街边的椅子踹了一脚,骂道:“NND,连面都不见,老子在摄影界好歹也算个人物,太TM不给面子了,太TM不合逻辑了!”牛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恼怒得脸都红了。

突然,他的脑子蹦出一个念头来:不会是……那社长从原来老板那里打探到自己拍针吧?完了!如果这已是公开的秘密,那就彻底完了!虽然搞艺术的为了出创意和缓解压力而吸大麻的大有人在,但碰白粉的却极隐秘。瘾君子即使戒了毒也像囚犯被打上了烙印,连送外卖都会怕他们污染食品。我天天吃这美沙酮有用吗?它能控制毒瘾,但能改变人们歧视的眼光吗?

好不容易抓住的一条救命绳索又断了,牛一那用泥巴捏成的意志顷刻间又碎成一盆散沙。妈妈说得对,牛二是阳光,而自己却是那包藏着一肚子雷暴的乌云,太阳出来的时候乌云就应该自动退场了。

牛一一甩长腿跨上摩托,识途老马马上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它“轰轰”地鼓着劲,一溜烟地向赌场后街飞奔而去……

 

当牛一从迷幻中逐步清醒过来时,他想起了田妞,他打开手机想解释一下图片社的事情,可怎么写都不对劲,最后牛一干脆把手机往床上一抛,自言自语道:“妞妞,你的豹子已经沦落到没人要的地步了,我不能接受自己以这样的面目站在你面前,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牛一一直舍不得退租,这个公寓是逃脱母亲的法眼给心瘾喂食的密室,这里更承载着他一生最珍贵的回忆。牛一打开恒温恒湿的摄影器材储藏柜,目光在静卧着的几部相机和长长短短的镜头上逐个抚摸。那台1954年出产的创始版德国莱卡M3非常昂贵,是爷爷在他刚开始当摄影师时忍痛割爱送给他的礼物,虽然它的零件已经非常老旧,但却是摄影发烧友们趋之若鹜的古董级收藏品。因这台相机牛一也开始对莱卡系列产生兴趣,并自资购买了莱卡M6,不论什么光线,什么场景,这台胶卷相机从没让他失望过,它能拍出激情,拍出个性,拍出欲念,它本身就是一个有灵魂的物件。在咖啡馆初遇田妞那张获银奖的照片就是用这台莱卡M6拍出来的。如果今天拍母亲时此机在手,说不定又能拍出一张精彩作品,可惜了。

有人戏称相机是摄影师的“情人”,这词用来形容那份珍爱的感情和形影不离的关系非常贴切。可自打给梦妞拍完葬礼的照片紧接着又失去工作以后,牛一就把“情人”们送入了冷宫。这些相机和过往的每一页美好回忆紧密相连,牛一承受不起那份锥心的折磨。

当牛一恋恋不舍地关上柜门时眼睛都红了,这个世界让他抛舍不下的,还有这一柜子深宫暗锁的情人们。

电话铃又响了,牛一的胃抽搐了一下,一股酸水涌上了喉头。今天已经被一个坏消息空袭过了,不会再来个扔炸弹的吧?牛一定了定神才把床上的手机抓过来,一看屏幕上“狂人”二字马上眼睛都睁大了,这是他在摄影界颇为兴味相投的朋友,彼此对对方的作品都很欣赏,闲时也没少在一起抽烟喝酒吹牛皮。

“牛一,在哪呢?忙啥呢?”对面传来一个沙哑又疲惫的声音,但疲惫之下那兴奋却是压抑不住的。“嗨,你这狂人消失了有两三年了吧?还以为你出不来了!你在亚马逊热带雨林的大工程完成了没有?”对面那个艺名叫匡仁,但大家都叫他狂人的答道:“呵呵,托你的福我死不了,我现在象个猴子一样又黑又瘦,你都不见得能认出我来了!先说正经的,这周六你有空吗?对,是我们影展的开幕典礼,我们把这几年拍的所有视频和照片做成了一个影片,投影在一个20米长四米高的屏幕上,效果非常震撼,主题是亚马逊的环境恶化,以现在的速度发展下去,过几年雨林就将面临一个转折点,它将不能再孕育出自己的雨水,碳排放将达到毁灭自然生态的水平。这一切完全是人为的,你看到雨林被砍伐的惨状一定会受到刺……咳……刺激的咳咳咳......”

牛一趁狂人咳嗽的功夫插进话去,说:“难得你还记得老铁们,我能不来捧场吗?!你是越来越高大上了,你的作品一定会引起轰动的!说呢,你也真有本事,这些公益性的项目还能找到赞助商,不简单。”那狂人哼了一声道:“赞助商都滑头得很,一看这项目连回本都难,给了一半钱就找各种借口断供了。”

狂人突然没了声音,牛一听到“咚”的响了一声,手机好像被撂到枱子上了。 牛一自动脑补了对方的画面——一个头发蓬乱的瘦子正用发黄的手指把烟卷塞入嘴里,用火机点上,然后用嘴巴和鼻子同时把两股白烟喷将出来……

牛一顺势摊靠在沙发上,把腿翘上了沙发背。他牛一不忙,他牛一等得起,虽然多年不见,过去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时的放松状态马上又回来了。

“我不甘于半途而废,只好把家底都抖落出来填那窟窿。我和助手拍了两万多张照片,几百个小时的录像。放在当今这个社会上我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唉,大家都在拼命搞钱,我却净干亏本的买卖。我老婆已经在威胁我,要……咳咳咳,呸……和我离婚了!不过……” 狂人停顿下来,显然又在干吞云吐雾的勾当,“……还有很多针对生态恶化的主题我想去拍,除了宣传环保我们还可以在摄影技术上搞搞新意思,就像这次我们使用了特殊的偏光和滤光镜头把树木都拍成了红色,效果非常触目惊心!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合作啊!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那是既辛苦又不挣钱的买卖,可没你给漂亮模特儿拍照来得舒服又挣钱,呵呵!嗯……你说什么?”

狂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显然脑袋转到别的方向去了。过了一会他又冲着电话嚷嚷道:“抱歉,布展还没搞完,忙翻天了。我们见面再好好喝个痛快,还要听你聊……咳咳......聊聊你那漂亮的克隆妞儿呢……咳咳咳!”牛一正要说你这烟鬼还一天两包烟吗?可电话已经断线了。

牛一把腿从沙发背上挪下来,再慢慢踱到田妞选美那张照片前呆看了一会,自言自语道:“我的漂亮妞儿是克隆的,连我这个漂亮帅哥也是克隆的!唉,当年我牛一风华盖世,今天却轮到我来仰望这个矮子狂人了。可惜啊,合作是好,可我牛一是个每天要定点服药的囚徒,哪能世界那么大,我都去看看呢!”

牛一呆想了一会,又打开那个收藏摄影器材的柜子,探着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小三小四小五们,谁有兴趣跟我去拍些贩毒、吸毒和戒毒的片片,再办个专题影展什么的。我牛一如果死在吸毒上那也算死得其所了!一夜夫妻百日恩,相伴多年,你们也算最后陪我一场吧!”

天色慢慢变暗了,无力和空虚的感觉又象日落拉出的长长阴影一样慢慢爬上了牛一的身体。一个连情绪稳定都无法保证的瘾君子能输出这么大的能量吗?一个可能连灵魂都没有的克隆人能干出这么触及灵魂的壮举吗?牛一的胸膛一起一伏,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他突然摆出拳击的姿态对着空中一通乱拳,好像想测试一下自己的身体还有多少能量可供支配。

 

等牛一踏着最后一丝余晖回到家中时,牛夫人早晨脸庞上笼罩的阳光已被日光灯的清冷光色取代了。

“你去图片社怎么去了这么久?面试顺利吗?打电话又不接,你们这些没孩子的真不懂做父母的心!”牛夫人一边唠叨一边细细地看着牛一,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吸毒的痕迹。牛一把空空的口袋翻出来让母亲看了个遍,然后装着很无辜地说:“啥也没有。图片社还要等消息,我觉得这工作也不太适合我。” 牛夫人说:“你没事就好。莫再生的体检通过了,但沈嫣多次打电话通知他都无人接听。这孩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那么惦记着要娶沈嫣,他不想换脑也不会不搭理她呀。”

牛一看看客房,双人床上的铺盖已经焕然一新,桌子上整齐地叠放着毛巾牙刷刮胡刀这些洗漱用品,最意外的是牛一拿手机翻拍的莫再生的标准像竟然被老太太打印了出来,还端正地贴在了墙上。母亲的魂显然已经被牛二勾走了。

“小一,要么我们直接到莫再生的家里去拜访?我们有他的地址的。”牛一一直不忍心让妈妈担忧,但这时不说也躲不过去了。“妈,他的读写能力不知到了什么水平,那些登记表也不知是谁填写的,我按留下的地址上谷歌地图查过,的确有那条街道,但却没有那个门牌号码。”

牛夫人在沙发上慢慢坐了下来,用手揉按着太阳穴,半天才说:“是小二的字写错了吗?还是他们不想让克隆中心知道真实的地址?那手机号也是临时的吧?真想不明白。”牛一说:“残疾人可以领国家的补助,不会是因为要继续拿到这笔钱吧?换了脑就不是残疾人了。”牛夫人道:“不论什么原因,这可给我们寻亲带来太大的困难了。过几天如果他们还不出现的话,我们就继续利用天网吧!现在知道这孩子住在青城,也可能来了本市,这样搜寻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阿芒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南瓜苏' 的评论 : 我们都是母亲,更能体会当母亲的不容易。谢谢苏苏来看我,等你的大作出炉。
阿芒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南瓜苏' 的评论 : 吸毒的人真不能出远门,因为要随身携带毒品,带多了抓住就是判刑。身体上精神上更是被囚禁了,真是可怜的人生。
阿芒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南瓜苏' 的评论 : 谢谢苏苏对牛夫人相貌描写的肯定。这个付字,在白度百科里说:“量词
旧同“副”。用于成套的东西。

唐·李肇《翰林志》:“端午,衣一付,金花银器一事,百索一轴,青团镂竹大扇一柄,角粽三服。”
但可能不标准,还是副是正规的用法。谢谢苏苏更正!
南瓜苏 发表评论于
母爱真是伟大,不管是客隆的还是亲生的,不管是正常的还是弱智的,都是心中最柔软的那块。
问好阿芒,周末愉快。
南瓜苏 发表评论于
是个每天要定点服药的囚徒,

囚徒二字用得独具匠心。一朝成瘾,永世为囚。
南瓜苏 发表评论于
第二段牛夫人的形象描写太赞了。

如果爸爸能看到妈妈现在这付动人的样子,付?好像应该用副字?
阿芒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可能成功的P' 的评论 : 携同小灰和大黑欢迎带着丰收的喜悦来串门的美女才女大作家,
阿芒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可能成功的P' 的评论 : 是啊,我还在构思,小说来到一个转折点,会出现新的人物和场景,我要慢慢入戏。
可能成功的P 发表评论于
最后留了个悬念。小二的养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可能成功的P 发表评论于
坐阿芒的沙发来撸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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