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出门,走久了,就会有些发现:一座城,甚至一国,永远荣耀的,是某位艺术家:达芬奇、毕加索、伦勃朗、雨果、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城市是靠记忆而存在的,依靠经久不衰的建筑,以及更为经久永存的文学艺术,将过去时代、当今时代以及未来时代联系在一起。
为了梵高去一次荷兰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在城市和乡村之间追寻梵高的足迹:从出生之地到梵高之家,从梵高森林到梵高教堂,从故乡纽南到异国巴黎,艺术生命陨落,画作不朽。这次在荷兰参拜的五个梵高博物馆,最重要的当然是阿姆斯特丹国立梵高博物馆和拥有世界第二大梵高作品收藏的库勒慕勒私人博物馆,另外还包括梵高家乡北布拉邦特省博物馆,纽南和出生地津德尔特梵高纪念馆。所有梵高收藏记录着他三十七年的生命轨迹,从他在荷兰的早期作品到后来的巅峰成就。虽然梵高最著名的画作,大多在法国完成,但是荷兰始终是保存最多梵高作品的地方,同时还保留着梵高与弟弟提奥之间的书信。
将梵高称为天才,似乎有些低看,把其归入印象主义,也未免有些牵强。印象派突破了古典绘画对色彩认识与运用的局限,探索色彩在自然光下的变化并试图表现这种变化,绘画由此走进现代。艺术被认为是神与人之间的对话,或许梵高是神父的儿子,所以能够以色彩完成自我救赎。他在短短几年时间内达成并超越许多大师穷尽一生追求的成就。这不仅是天才而且是奇迹,不过奇迹总会打破习惯,给人带来某种不安。有的人在遭遇梵高后期作品那种色彩的毫无顾忌会无所适从,其实是观者理性逆向工程产生的误解,即习惯将自己对作品的观感回推到梵高的大脑想像,从而产生了困惑。但如果一开始就以梵高的认知想像去看,就会理解他的表达——我即色彩。史上大多数杰出的天才,譬如达芬奇或莫奈等一众大师,他们的欲望和创造力是普世的,就算在别的领域也会是可怕的人物。但很难想象,像梵高这种血液里流淌着纯粹色彩的人能去从事其他职业,这也注定了梵高只能是激烈燃烧的火炬,而不是一盏眩目的灯。
梵高是一位匆匆而过的画家,绘画起步晚,结束得却很早。梵高对色彩的学习并不是循序渐进的,而是超乎常人的理解和运用。其他画家是自己的手驱动画笔通过调色板来表现色彩,而梵高则是把画布当成调色板,颜料直接放在画布上,由色彩来驱动画笔进行表达。梵高的与众不同,在于他是为色彩而生,灵魂就是他的调色板,由心灵之光左右变化的色彩也因此变得纯粹,以至于后人根本无法企及和模仿。梵高一生在色彩中挣扎,对色彩的理解不同常人。可以说,梵高就是色彩本身,因达不到对艺术想像的高度而选择绝望自杀。梵高一生以生命在艺术中冒险,并湮没其中,他的画,看到色彩,看到决绝,不知道这一次是否真正看懂了梵高?
色彩是通往天堂的大门,从某种意义上说,印象派绘画就是用明亮的颜色再现大自然的色彩,梵高是充分利用色彩创新的画家之一。他曾去过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异常明亮的阳光正是他追寻的所谓印象之光。颜色是有激情的,在梵高看来,色彩成为了一种精神的介质,力量极其强大,于是在1888年9月一个温暖的夜晚,他从他的黄房子走出来,走过阿尔勒的街角就看到罗纳河的宽阔河面,夜晚的星空就像透过彩色玻璃窗的一道美丽的光芒照射水面,这神奇的一刻告诉他,可以创作一幅他想要的景象,《罗纳河上的星夜》在此刻的光芒下诞生。梵高不顾一切运用颜色的力量来拯救世界,却无法拯救自己。
梵高博物馆应该是博物馆广场人气最旺的地方,是荷兰唯一每周七天不闭馆的博物馆,外面永远在排队,里面永远人潮涌动。博物馆外观相比其他欧洲博物馆古典华丽的建筑显得简洁,开放式的作品展列即使参观人数众多也让观者欣赏自如。作为艺术家的个人博物馆,以编年史呈现梵高短暂的艺术生涯。博物馆共有四层,一楼收藏的梵高自画像达20多幅,难得一见的自画像集中展示,其中大部分是首次看到。
梵高穷没钱请模特,所以只好疯狂画自己,这是梵高自画像特别多的重要原因。在这些自画像中,梵高经常会把自己描绘成理想中的模样,他的很多自画像的构图和人脸几乎如出一辙,但是变换不同的发型,戴上不同的帽子,摆出不同的Pose。很多时候,他把自己画成像个绅士,有整齐的胡须和发型,戴着礼帽、穿着西装、扎着领结,没有一丝生活中窘迫的样子。“自拍”是一种很难治愈症状,爱上自画像基本上是一辈子的事情。
梵高最早是在海牙跟随海牙画派领袖安东莫夫(两人是亲戚)学画,在莫夫的指导下画成了第一幅作品,从此开始真正投身艺术。不得不说,梵高是极有天赋的人,他虽然学画很晚,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却在最短的时间里很快掌握了绘画的整个基本功底特别是对形体的技巧掌把握非常准确和熟练,突破了许多画家初学画画时难以掌握的基础。
梵高从海牙回到家乡纽南的两年时间里,颇受荷兰画派的影响,绘画开始厚涂颜料,画面深沉的明暗对比充分体现出荷兰画派的现实主义风格,与其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很不相同。虽然那一时期他的绘画风格还不强烈,但是水平已经相当高,现在有许多人对梵高那个时期的作品非常喜欢。
梵高绘画开始真正有自己的风格是回到家乡纽南之后。梵高纽南时期的一批人物肖像作品,可以看出他对绘画艺术技巧的掌握,如形体、厚涂颜料和颜色缺乏光泽方面,已经非常娴熟,这段时期梵高深受荷兰画派影响,描绘风景、肖像、风俗、静物等自然写实的荷兰乡村风情。纽南时期的梵高仍然是在探索阶段,他真正风格的形成应当是到了法国之后。1886年为了绘画梵高来到巴黎,他崇拜德拉克罗瓦,米勒,着迷于点彩派的修拉,还有日本版画,这期间他画画都有模仿的成分。在巴黎梵高开始了色彩方面的探索,尝试进行一种色彩表现上的追求和体验。不断地探索依然没有让梵高定型,只是他的早逝,使得他对色彩进行独特运用的探索停止,如果他能多活一二十年,可能他的风格还会再次改变,因为他从未停止过对色彩完美表现的摸索过程。
梵高海牙时期的作品《席凡宁根海景》,色调灰色阴郁,明显的海牙画派风格。受法国印象派的影响,在莫夫等早期海牙画派画家淡出之后,新的海牙画派作品色调变得鲜明起来,随后形成了荷兰的印象派。
梵高以传统的油画技法,柔和的灰色调充分表现出荷兰画派中宁静平凡的意境。
梵高博物馆二楼主要展示梵高的早期创作,多数是在家乡纽南完成的。这些作品几乎完全保留在荷兰,得益于梵高弟弟提奥的妻子。他早期作品特别是纽南时期的创作可以看到梵高有着深厚的油画传统技法功底,即着重古典传统绘画的形体和轮廓素描,从现代绘画开始,特别是梵高到法国之后,创作则是着重作品画面色彩和笔触的变化。
在博物馆里看到一幅从未见过的作品《磨镰刀者》,非常意外且震惊,起初以为这是梵高所有作品中尺幅最大的,后来才知道这是梵高最喜爱的法国两位农民画家之一莱尔米特的作品(另一位是米勒)。这些都是梵高借鉴的形象,以自己的风格创作《吃土豆的人》以及众多老乡们的肖像。
梵高纽南时期最重要的作品《Patato Eaters》,画面色调晦暗却不乏动人之处,借着煤油灯的光线,将农民的脸和身体照亮,充分展示了梵高深厚的传统绘画技法,尤其是对形体的刻画水平不低。群体肖像作品是荷兰画派最主要的特点,许多荷兰画家如伦勃朗、扬斯汀、哈尔斯都热衷于此,他们描绘自然和城市风光,描绘普通市民的生活风貌,内容五花八门,充满现实主义风格,精彩纷呈。梵高也曾创作过多幅类似作品。
收藏于北布拉邦特省立博物馆的梵高肖像作品。梵高在纽南创作了一系列人物头像作品,他认为:“这些戴着白帽子的女人的头,是如此永恒的美丽”。
梵高的早期作品有许多这样简单的小屋和农庄。除了纽南他曾在荷兰Drenthe短暂住过,本来也想去造访时间关系没能成行。
为纪念梵高,在其家乡纽南,以《吃土豆的人》做成雕塑。
家乡纽南的小教堂《Church in Nuenen》
《The Old Church Tower at Nuenen》,梵高曾住在纽南这座废弃的教堂塔楼附近。 教堂倒塌时,塔楼一直矗立,画中尖塔经不见了。
《Avenue of Poplars in Autumn》——故乡的白杨树,秋天的林荫道。
在梵高的家乡纽南,如今被称为梵高村,他曾经画过的景色,都一一被标出来。
在博物馆的三楼,是一些同时代或是后世受梵高启发的画家的作品,以及梵高模仿其他画家的作品。梵高早期作品的特点都曾经尝试模仿过很多大师作品的风格,包括早期印象派,米勒的巴比松、高更的野性、塞尚的立体色块,修拉的点彩,甚至日本浮世绘特别是歌山广重的风格,最后梵高把各种风格都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坚持一种自己独特的风格。
《Flowering Plum Orchard》——这是模仿日本江户时期著名浮世绘大师歌川广重的名作。凡高对浮世绘的喜爱,始于安特卫普时期。他十分迷恋浮世绘中鲜明的色彩及平面的空间构图,将浮世绘与西方明暗对比融合。
模仿溪斋英泉的作品《Courtesan》——浮世绘描绘浮生于世之所见,最初是市井生活和风月场所的木版画,主题多是歌舞伎,还有春宫图,是日本特有的风俗画,而荷兰画派黄金时代成就最高的也是风俗画。日本浮世绘颜色鲜艳,线条表现力强,后来逐渐发展成为风景画,成为西方现代绘画的灵感之源。
模仿他最喜爱和崇拜的画家米勒的一系列作品。梵高模仿最多的就是法国画家米勒的作品,在构图与人物造型上极其相似,但两者传递的情感却不尽相同。对于来自社会底层的画家,梵高一生都对米勒崇拜备至,大自然里朴素的风景,长满庄稼的田地,灿烂的野花村舍,以及身边寻常和勤苦的百姓,反复在梵高的画中出现。
临摹法国浪漫主义大师德拉克洛瓦的作品《圣母怜子》,这时的梵高借描绘宗教给痛苦的自己以安慰?
有“动感”的梵高静物作品,体现着他独特的带着流动感的笔触。
梵高的家乡纽南,是一个宁静美好的乡村,处处有着梵高的影子,自然也有一个梵高故居纪念馆,但和其他大师一样,家乡永远看不到他们的原作,只有一些后人对他的想像而已。
凡高由纽南的教堂开始,经过不同的时期,最后走到奥维尔教堂, 完成了他生命和绘画的旅程。
梵高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家乡纽南,去了当时的艺术之都比利时安特卫普继续学习弗拉芒画派的肖像绘画,但是当时安特卫普艺术学院仍然处于传统绘画阶段。也许是过于传统,仅仅两个月梵高就离开安特卫普直接前往法国巴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过纽南,最后客死异乡。梵高在巴黎开始了他艺术创作的巅峰时期,也是梵高独特风格的形成时期。梵高在法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对色彩的表达上,他一直想表现一种最精彩,最有冲击力的色彩效果,的确我们也看到了如《星空》、《麦田》等颇具视觉冲击力的作品。
梵高巴黎时期作品《蒙马特风景》。梵高在巴黎结识了一批印象派画家如莫奈、德加、毕沙罗、修拉、高更等,真正了解、欣赏和接受了印象派,开始尝试用印象派的短小笔触来捕捉光线的变化,作品画面开始变得明亮清新。
《塞纳河畔》——在巴黎,梵高创作了一系列巴黎塞纳河沿岸的风景作品,大约有三十幅。梵高把各种颜色的颜料并排或分层,是他自己对点彩画法的自由发挥,而修拉等点彩画家主要是小色点。
梵高在巴黎的作品《Boulevard of Clichy》,色彩丰富,笔触轻妙律动,画面轻快。
梵高巴黎时期作品《The Longiois Bridge》,出现了明媚的黄色和蓝色。
梵高在法国的肖像作品《An old woman of Arles》,与纽南时期的妇女头像色彩完全不同。
梵高在法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对色彩的表达上,他不断探索,以他钟爱的蓝黄为主,同时笔触也开始变化,先是点彩,后来发展成独特的旋转笔触。
梵高在阿尔勒的《Yellow House》,梵高笔下的光辉有神性。
运用修拉点彩技法的作品《Trees and Undergrowth》
经典之作《Almond Blossom》,朵朵幽芳,呈现出安静动人的生命力,无需多言一切都化在这片温柔的蓝色里。梵高以浮世绘木刻的画法,向歌山广重致敬,向出生在杏花盛开时节的侄子致贺,画面透着平凡真挚的梵高。梵高从巴黎到南法阿尔勒,这一时期是梵高创作的高峰,每一幅都是传世佳作。
花开时节——梵高,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什么如你这般美好!
向日葵、紫蓝色的鸢尾花、桃花、梨花,无数次出现在梵高的画中。
梵高在阿尔勒找到了一种既属于阳光也属于自己的颜色——夺目的黄色。黄色改变了梵高的画,也确立了他的绘画风格。《向日葵》整个画面都是黄色,却是不同的黄,梵高用颜料不断堆叠,画面像是浮雕,有厚而粗犷的质感。《向日葵》成为梵高的象征,使他炽烈燃烧的生命留下了灿烂的形式。
梵高一生一共创作了十一副《向日葵》,他笔下的向日葵,像闪烁着的熊熊火焰,颜色鲜艳饱满,富有旺盛的生命力。
梵高奥维尔时期作品《View of Auvers》。梵高离开圣雷米精神病院,来到巴黎北边的奥维尔,比较自由,结识当地居民,可以在田间散步,每天很早出门创作。他非常喜欢宁静且美丽如画的奥维尔小镇,在生命的最后七十天,创作了七、八十幅描绘奥维尔的风光和人物作品。那里的田野风光,教堂石阶,乡间农舍,邻居朋友都在梵高的画里永存。但死亡一直跟在身后,七月,梵高自杀,躺在金黄的麦田里,两天后死亡。
奥维尔的收获景象《The Harvest》,画面色彩温暖,构图精确,将观者的视线引向遥远的天际。
《Ploughed Fields》,梵高在阿尔勒的作品,厚重颜料描绘耕犁的土地,梵高是如此地喜欢麦田!
奥维尔时期最后的作品《麦田群鸦》——深蓝色的天空,那样沉重浓郁,凌乱狂野的稻草,急速飞过的乌鸦,或许真的可以感到梵高最后的绝望。凡高在弥留之际说道:“痛苦将永存”。1890年7月29日黎明,太阳还没有升起,凡高与世长辞,年仅37岁。
梵高曾说:“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包括艺术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艺术所传递出来的对人和世界的理解。”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梵高不是一个政治正确的艺术家,众人对他无与伦比的崇尚,也无法用他的行为来解释他的艺术。如今梵高作品流芳百世,正是一种生命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