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礼拜,后院的两棵梨树突然开花了。它们一向这样不打招呼,一来就自顾自地开。一开就满树尽白。
去年年底,Lyndon 戴上了眼镜。体检,发现最下面一排字母都看不清。
眼镜拿回来,戴不住,鼻梁略等于无。我叫他带上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配”唉”,并无他言。近乎炫耀。我小时候,同学里很有些近视的,常在一起讨论比较她们的视力,你多少度? 300。我500!。家长老师一遍遍地提醒大家注意不要用眼过度。高中时候有个女同学,大眼睛,窄窄的脸,白白的,看远处的东西时,总眯起眼睛。我很羡慕她。很希望自己也近视。可惜视力一直是1.5,直到高中,大学毕业,都没如愿。
我们让Lyndon戴着眼镜上学。他不肯。经过一番说服,同意带眼镜去学校,先放书包里,到了再戴。
放学后我问Lyndon戴眼镜没。回说戴了。“I kinda got famous today.”
我: “How come? Your glasses?”
棒棒: “Duh!”
我: “Well, you look really cute with them.”
Lyndon: "Too bad! I just got cuter!”
我: …
Liam四年级,已经俨然大孩子了。比如,他们的after school在一个教堂里,每年圣诞节教会搞坐马车看灯的活动,那段时间一出来停车场里一股马粪味。一次我看到一匹黑色的马,忙指给两个娃: “看,一匹黑马!
Liam: "Racist!”
我: …
也许该说dark skinned? 但是Liam说这个也不能说。啊,好吧。
一次放学回家,车子拐进back alley, Lyndon忽然有对自家后院篱笆发表看法的需要: “真旧!”
我: “当然旧。We bought the house, then we had you guys…”
Lyndon: “And made your life better!”
我: … (如果他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I see years of therapy ahead of him…)
Liam是个敏锐的观察者。这不一定是好事。比如,有天他对我说: “Mommy, your upper body very skinny, but your lower body sort of exploded…”
我: …
Liam: "Right from your butts…”
我: …
还有一次,掰开我的嘴仔细打量我的牙齿后说: “Mommy your teeth are gross.”
我: “OK…”
Liam: "Especially the bottom ones…”
我: “… Tetracycline… ”
一个国家一代人的印记,让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凭着一个露齿微笑辨认出对方。化成灰,也是黄的灰。
我并不以此为傲。但是也不知道怎样对Liam解释,看着他软软圆圆的脸蛋儿,觉得那仿佛是久远的,不相干的事。小时候觉得父母太大了,太对了,世界是他们主宰。现在自己终于活到这么大,活成别人的父母,但是一点不觉得自己大,对,能主宰些什么。也许孩子们以为我们主宰着他们,但是,嘘, 别告诉他们真相。
我也并不以Liam的话为冒犯。几乎有一种快乐,淡淡的受虐的快乐。爱,总包括一点点心甘情愿的受虐吧。
Liam有一天对我说,妈妈,你为什么很少跟某某人说话? 我暗吃一惊。但是当然抵赖。
Lyndon最近几个礼拜迷上了做slime, 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是拿出来瓶瓶罐罐,倒的倒,搅的搅。配方中有的材料可以变换出花样,比如胶水,可以用透明的,白色的,带闪粉的,在黑暗中发出幽光的。配方也有多种。液体部分有的用洗发液,有的用隐形眼镜液,橄榄油,牙膏。固体部分可以用面粉,baking soda, 盐,洗衣粉,borax等等。有一次在youtube上看一个人的视频,声称可以做看不见的slime。然后拿在手里假装玩弄,还抛到空中,假装粘在天花板上。我对Lyndon说他开玩笑呢,你看他手里根本没东西。Lyndon不信,一定要按方照做。Borax加透明胶水? 搅拌后放进微波炉加热16分钟66秒。Lyndon找了个玻璃盆盛放, 然后放进微波炉。我鼻子里哼着,想微波炉上根本没有66秒,让事实教育他吧。没想到我按了居然开始转。好吧,也许?... 然后我进主卧室的衣帽间整理东西。一会儿棒棒跑进来, 欲言又止,我问怎么了,说: “Mommy, what if it explodes when I touch it?”
我: “你别碰,烫。” 然后跟Lyndon去厨房。一出去就闻到一股强烈的味道,厨房烟雾弥漫,我赶紧打开抽风机,打开窗子。打开微波炉的门,发现玻璃盆早炸裂成几块。里面的东西早化成薄薄一两片黑乎乎的东西,粘在中间那片碎玻璃上。
我明白了,其实Lyndon跑进去问我的时候玻璃盆已经炸了。他跟我打了個時間差。但是我没打算戳穿他。每当这种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强大 - 我具有了上帝的视角,高高在上,什么都看的清楚,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允许。
回到后院的梨树。它们偷偷地开,一时间,方圆几十英里随处可见一树一树的雪白。7到10天后,开够了,花被叶子替代。夏天呢,叶子繁密。它们的树枝曾经长到窗前,家里不需要挂帘子,可以不穿衣服自由走动,并不担心后面的二层楼上有人看到。后来被我请人大幅度修剪了。到了秋天,它们憋着一颗梨子不结。在我看来,它们似乎已经停止生长,一直就这么高这么粗,虽然每年都历经四季更替。小孩子也一样,每天看着似乎没有变化。但是偶然回头,也看到,娃一直在慢慢地,确信无疑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