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一大早,开车几个小时,送女儿去大学报到。路上,我把想嘱咐的话,减了又减,缩了又缩,尽量随意淡化地说了一遍。其实心里明白,她去学校住宿,独立生活,等于部分地开始接触社会,如果把子女比成作品,自此刻起,该是家长作为教养监护人交卷,接受考核评判的时候了。遗传,加上父母十几年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熏陶和影响,孩子的性格习惯早已定型。说不说这番话,真的不会有太多不同。
来到学校已过中午。因为是报到第一天,人头攒动,到处都堵。绕了几个来回,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停了车。迎新的帮手组忙不过来,推车也不够用,和女儿肩扛手提拿了两次东西到宿舍后,才借到推车,搬完了行李。
孩子的室友是自己在学校网上找的,之前迎新活动上见过一面。她是一早到的。此时父母已帮她收拾完,要回去了。临别之际,母女俩相拥惜别,都红了眼眶。
孩子在家就问过我,送她去学校,分别时我是否会哭,我说:“我尽量不哭。你也别哭。能去自己喜欢的大学读书是高兴的事!”
说这话时,我想起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的一千多万知青。他们当时的年龄比女儿现在还小,离开家人,从城市去到生活条件艰苦落后的农村,吃不饱饭,每天要干繁重的农活儿,还看不到任何希望。难以想象那些父母送儿女下乡时的悲苦心情。
宿舍十几平米,朝南有个窗子,光线很好。每人有自己的桌椅,衣橱和抽屉柜。
因为打包时都分门别类,而且衣服都是用衣架已挂好的。铺完床被,孩子拆箱整理衣物和学习用品,我把几件简易家具组装上,就大致安顿好了。再将拆下来的各种包装纸箱扔到楼外的垃圾站,给孩子们拿两个为新生准备的甜甜圈,留下她俩继续收拾,我就去找自己的旅馆了。
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带女儿和室友去商店买了些日用品,及准备铺在卧室的地毯,还在Costco买了好多水果饮料和零食,预备她俩来不及去食堂时充饥。
这天来报到的人少多了,回到宿舍附近的停车场,很快就找到了推车和帮手。东西都装上小车后,分手的时候到了。
一直觉得深深的拥抱很煽情,而情绪又会互相影响。所以女儿抱了我之后,我像对成年人那样,向她伸出了手。孩子立刻握了上来。握着她的手,看着眼前与自己十八年来朝夕相处,从一个小婴儿一点点成长为大学生的青春少女,感到很欣慰。“你学习忙,没事我不主动联系你;但是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发信息,7天24小时。”“去吧,妈妈在这看着你。”
望着孩子的背影渐渐远去,触景生情,不禁想起二十几年前来美,全家人去北京机场送我。那时年轻,觉得父母也还年轻,根本没有意识到,踏出这一步对自己和亲人意味着什么。后来姐姐在信中说,“你头也没回地过了海关之后,我再看妈妈,感觉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时间真快,一晃,我从走在前面,被人凝望牵挂,变成站在身后,目送祝福的人了。
开车回程的路上,又想起了姥姥。小时候跟妈妈回外地的姥姥姥爷家,每次临走,姥姥都会从家里送出来。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画面。姥姥是小脚,又很瘦弱,她总是跟着走上几步,然后就靠墙站住,面色悲伤又忧虑。
那时我们住的相隔不远,坐火车只要一两个小时。可妈妈工作忙,家里又一直拮据,每年只有春节才能回趟娘家。姥姥心疼女儿,又帮不了她,很无奈。每次分别的时候,想到她从小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回去既要上班,又要照顾一家人的生活那份辛苦操劳和窘困,总是非常难过。每次我们走出很远,都要拐上大路看不见了,姥姥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失神地望着。
星移斗转,我已从一个外孙女,变成了妈妈。时代变迁,当年姥姥每次送妈妈,昔日妈妈在机场送我,与我现时送女儿,心境自然有许多不同。然而不变的是那份深厚亲情,和对下一代的殷殷期盼。
最近是大学入学季,送新生的家长很多。在一个微信群里,看到一位身为大学老师的新生爸爸发文,说他送女儿报到,开车返回途中,泪流满面。
每个人表露感情的方式及亲子关系都不一样。如果分别不可避免,我更欣赏“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的那种乐观和旷达。
为人父母的有效期,也就十七八年。而优秀的父母,能把孩子培养成心智成熟,情绪稳定,身心健康而快乐的人。
回来的路上已想好: 往后的日子里,尽量不成为孩子的牵绊。在一起时就珍惜,互相关爱;分开后就放手,各自保重。用信任,鼓励和支持,来代替无谓的担忧。
离家越来越近了。孩子懂事地发来短信,询问路上是否顺利。我继续开着车,没有通常空巢父母的失落和感伤,内心宁静而温暖。耳边是邓丽君那优美缠绵的歌声:“根要往下生,花要向上开。大地绵延需勤奋, 一代接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