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岁月(一)幼年失母

单眼胜出生刚满月,他母亲就被凶猛的洪水吞噬。那年恰逢夏汛珠江水猛涨,正常年份,三两天一次的洪峰过后,洪水就会消退,但这一次洪水却持续了个把星期,看来是上游连降暴雨所致。江水咆哮翻滚,水色黄浊带黑,水面飘荡无数杂物,树枝、木片和禽畜尸体之类,然后出现大件物品,如木材、门板、箱柜、衣物和日用品,看来上游村镇早已成泽国。街上人声嘈杂,人们跑向江边:“快呀,去睇大水,有“水浮柴”咯!”

    孙长利到屋后天井执起一枝带铁钩的长竹篙,另一只手拖着老婆就出门去。每年汛期,两夫妇总会到江边捞“水浮财”,“水浮柴”又被叫做“水浮财”。江水滔滔漫过堤岸,孙长利蓑衣短裤,他自持魁梧力壮、熟习水性,站在浸过膝的水中舞动长竹篙,将随波逐流的物品钩到身边,一杆落空,激流中的漂浮物转瞬便无影无踪,孙长利胆大力足,眼疾手快,收获甚丰,老婆接手将他钩到的“水浮财”拖到身后不远的石趸上。孙长利钩住一只樟木栊,似乎有点吃力,老婆上前助力,不料一脚踏空,掉入滚滚激流中,孙长利措手不及,眼看老婆在浮浮沉沉中迅速远去。

    刚满月的阿胜是幸福的,他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葬身鱼腹,而且街坊邻里还有一个哺乳期的女人给他喂奶。这个女人充满怜悯和爱心,天天到孙长利家里来,撩起衣襟,露出丰满的乳房。孙长利总找个理由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目光多半时候停留在儿子吮吸的地方。女人埋怨孙长利“咸湿”,眼睛不老实,认为他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占便宜,但是看可怜的小生命份上,也就忍耐、沉默了。孙长利并不满足眼睛的需求,终于有一日忍不住动了手,借接过婴儿的机会,在女人圆润、滑腻的胸脯摸了一把。女人大声叫起来:“咸湿佬。你自己喂个饱吧!” 将婴儿往孙长利怀里一塞,然后怒气冲冲走了,此后再未踏入孙家的门槛。

    单眼胜出生的那个年代,政府是鼓励多生儿育女的,因为以苏联老大哥为榜样,苏联政府奖励生了很多子女的女人,命名她们为“英雄母亲”,于是我们这个已经管治6亿人口的政府也义无返顾地实行多子政策了。单眼胜出生几个月后就没有奶吃,后来孙长利回忆儿子的成长,竟然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把阿胜喂大的。有一次他饮了很多九江双蒸之后,对在座的酒友说了对自己一家人的真实感受,他说:“污糟邋遢似一个猪舍,那个死鬼老婆屙出一堆猪仔之后就走了,几只猪仔在棚里棚外又拱又滚,慢慢就长大了,长大就成人了。”

    显镇坊和附近几条街的男孩子群有一段时期喜欢去大坦沙的废金属场“寻宝”。大坦沙的东和西分别有两座铁路桥,也就是新八景之一的“双桥烟雨”那个地方。铁路穿过大坦沙,北边有一片场地供倾倒废旧金属之用,市内一些工厂将机器切削出来的铁屑和没用的边角料运到这里堆放,形成了多个大大小小的废铁堆。

    有一日不知道是谁发现了废铁场来了不少子弹壳,自此少年们兴起用子弹壳做木头手枪的枪管,过去枪管是单车胎气门的铜管,现在改用子弹壳,他们将子弹壳的底部钻穿一个小孔,镶入木头手枪枪管的部位,后部是一段可以滑动的木块,用橡皮筋拉紧,向后拉,卡住,木块的撞击端钉入铁钉,在子弹壳底端放一片小小的“啪啪纸”,发射时将滑动木块稍向上顶一下,它由橡皮筋拉力的带动向前撞击,铁钉头击发贴在子弹壳底端的“啪啪纸”火药,引爆填塞在子弹壳里头的火药,同时射出混合在火药里的小钢珠。

    在这群玩火药枪的少年中,有一个叫做张润球的,他将火柴头的火药用小刀刮下,填入木头手枪的子弹壳里,填了半个子弹壳,然后塞入小钢珠,这时候枪嘴正对着自己,他不小心触动了已拉开的作为“撞针”的木块,撞击装在子弹壳后端的“啪啪纸”,引爆子弹壳里的火药,子弹壳里的小钢珠近距离直射他的咽喉。张润球之死在附近几条街、巷引起惶乱,家长们陆陆续续收缴了少年们的“枪支”,但是少年们有足够的子弹壳和木头制作新的“手枪”,只是玩的时候尽量避开家长们的耳目。

    自从有了这种火药枪之后,本来不是独眼的阿胜就变成独眼了。当然,他不会像张润球违反“安全规程”自己伤害自己,伤害他的是另有其人。这次意外和阿胜的大哥孙志强有关,那天两兄弟都去了废铁场,孙志强为争夺一梭子弹壳和余德水打架,双方都有各自的拥趸,互相起哄,余德水那边有人用火药枪向孙志强发射小钢珠,但是小钢珠并无准头,打中了离孙志强几步远的阿胜的左眼。

    众少年看見出了严重事故,一哄而散,孙志强背着他弟弟狂奔出了废金属场,公路上恰好有一辆军用吉普经过,将两兄弟送去了医院。

    在医院里,阿胜躺在病床上,纱布包住他半张脸,他的两个姐姐在旁边陪着,大姐玉晶和二姐玉莹。玉莹十分焦躁,听着玉晶不停地“呜呜”哭泣,心情更加恶劣,她厉声说:“哭哭啼啼有屁用,还是想想什么营养可以补眼,我去自由市场买些田鸡回家煲汤。”

    孙长利将刚回到家的孙志强用一条长长的麻绳绑起来,像捆扎裹蒸粽一样,横着放倒在地上,起脚就踢屁股。志强的罪名是不但没有管教弟弟,还带着弟弟去做不该做的事情。不过,踢屁股有个问题,孙长利穿着烧焊工用的高温皮鞋,又重又硬,踢轻了对志强起不了惩戒作用,踢重了,万一踢偏踢着腰部,那是伤筋挫骨的,于是孙长利改用打板子。

    起初志强忍着,一声不吭,板子一下比一下重,没有完结的意思,他大吼:“停手。”

    孙长利没有理会志强的咆哮,继续打板子。

    “你也会有挨打的一日。”志强恶狠狠地对父亲说。

    孙长利一愣,停了手,心想:我也会挨打?难道你要等到我七老八十的时候你再来报复?他举着板子在空中停滞了几秒钟,然后继续打志强的屁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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