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抛却荣华 汪嘉玉自由恋爱(6) 办报失败
做了“二小”的教师,崔锡麟当然不会安分守己。要是想安分,他就不会削尖脑袋钻到高邮城镇来。
果然,崔锡麟利用教书课余四处联络,不出一个月,在高邮发起了一个民间团体——高邮县小学教师联合会。明里打出的旗号是为全体小学教员谋利益。实质上,一群有民主思想的青年教师,要借这个组织团结大众,和高邮的土豪劣绅作斗争。
崔锡麟是这个团体的执行委员,也是其中“五虎大将”之一。他们很快成为一支在高邮不能被忽视的民主力量,并发起了一个声势浩大的行动,彻底揭发教育局长的贪污行为,成功将其罢官,剪除了王鸿藻在教育系统的爪牙。
王校长也是该组织的成员,崔锡麟和他的友情越发深厚。不久后,崔锡麟开始到王家向王益的父亲学习律诗写作。王老太爷叫王荫槐,号植青,是前清秀才,也是一位在高邮颇有名气的律诗大家 。崔锡麟提出要拜师,他一口就答应下来。除了崔锡麟是自己儿子的好友以外,更重要的因素是他也有及其浓厚的民主革命意识,极力支持民主运动,坚决反对土豪劣绅等恶势力。既是志同道合,便和崔锡麟成了忘年交。他在教授诗词的同时,也为他们的民主运动出谋划策。
教育局长被打倒以后,崔锡麟求问王荫槐,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王荫槐说:“你们教师联合会刚刚扳倒了教育局长,正是风头十足的时候,此刻以趁热打铁为宜。想要宣传革命思想,进一步打开高邮的民主局面,就必须利用舆论造势,发动更多的民众支持革命。在这些民众里,你们这代青年人又是追求民主革命,实现民主政治的主力军。那么,叔仙你想一想,现如今什么东西对青年的影响最大也最快?”
崔锡麟略一思索,小心问道:“王植老所指,莫非是报纸?”
王荫槐笑起来说:“哈哈!你说的一点没错,正是报纸。如果你能办一份报,就可以广泛地宣传你们的主张,并且号召更多的年轻人加入到民主革命的事业中来。这样的话,会是怎样的效果?”
“事半而功倍也!” 崔锡麟热血沸腾,旋即站起身说:“太好了!谢谢王植老指点迷津!我会马上行动,把报纸办起来。可办报是个新鲜事,我一窍不通。虽然我愿意学,跑腿的事也不怕,只是报纸的内容安排,还要靠王植老来把关,这样我才能心定。”
“这个没问题,我可以做你们报纸的主编。至于其它的事情,像是组稿、排版印刷、发行等等,我这把年岁就帮不了多少了。你可能会很辛苦。”
“只要能把报纸办起来,我不怕辛苦。”
说干就干,随后几天,崔锡麟紧锣密鼓,四处奔走,终于成立了高邮县《新声报》报社。除王植老任主编以外,崔锡麟既是社长,又管征稿、印刷以及其它大小事宜,忙得是不亦乐乎。半个月后,稿件审定排版完毕,送交印刷厂刊印。
高邮印刷厂刚成立不久,本县出了报纸,对于厂方做生意来说,是个大利好。崔锡麟到印刷厂一谈,对方当然高兴得很,立刻讲好价格,就把合同签了。崔锡麟交了印刷的订金,便去联系报纸发行销售,一切安排妥当,就等第二天一早,第一份《新声报》出现在人们手中。此时此刻,崔锡麟几乎抑制不住激动的心绪。
到了次日清晨,他到街上转了一圈,没见到一个卖报的报童,心想可能是太早了,于是先去学校上班。待放学后,找到先前联络好的报摊,也没看到自己的《新声报》。这是怎么回事?一问才知道,今天早上在印刷厂,压根就没有人拿到这份报纸。
崔锡麟顾不得回家吃饭,掉头就进了印刷厂。厂里的人都下班回家了,只有看门的老张坐在门房里打瞌睡。崔锡麟敲敲玻璃窗,老张一抬头见是他,连忙说:“哎呦!崔老师,你来得正好,我们王厂长关照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便递给他一个纸包。他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新声报》的承印合同,外加一个信封,里面是他预先交的订金,还有一个便条,大意是:遵上峰之命,《新声报》不予印刷,合同及订金退回,请委托方留下收据。落款是高邮印刷厂厂长王宜仲。
崔锡麟写了收据交给老张,问道:“我的事情很紧急,麻烦你告诉我,怎么样能找到你们王厂长?我要马上弄清楚,你们为什么不给我印报纸。”
“哎哟喂,我一个看大门的,怎么晓得厂长在哪块呢?”老张说着,看看四周,伸手把崔锡麟招到跟前,小声说:“崔老师,我认得你。我的大孙子张存义是你的学生唉。前几天,你不是到我们家来家访过吗?”
崔锡麟想起来了:“哦!你就是张存义同学的祖父啊?”
老张说:“是啊!那天你离开时,我刚好下班,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你走了。听我大孙子说,你是他的老师,他可喜欢崔老师了!”老张又看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道:“崔老师!既然不是外人,我就劝你一句。算啦!别办报纸啦,我们厂不会给你印的。”
“那是为什么呢?办报又不违法,印报纸也有合同。我没做错什么呀!”
“你是没错啦。可是···。唉!我也不便多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你不说,我哪块能明白?”崔锡麟有点急了。
老张回答:“我晓得你会着急上火,但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你还是先回去吧。”见到崔锡麟失望地掉头离开,他就又补了一句:“崔老师慢走!以后有机会再到家里来玩。···唉!崔老师一定是还没吃中午饭吧?抓紧时间到焦家巷吃点东西,或许不算太晚。”
崔锡麟回头向老张挥手示意后,一路向北回草巷口家中。他肚子确实是饿了,以至于走着走着,便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抬头一看,他已经走到焦家巷口。这时他猛然想起刚才老张的话,不对!老张真的只是自言自语吗?会不会是话里有话呢?他干嘛提起焦家巷?焦家巷里有什么?天乐园呀。难道是天乐园里有玄机?于是他决定拐进天乐园一探究竟。
他绕过天乐园的正门,从边门走进烟雾弥漫的后厨。正在饭点上,里面的大师傅、小伙计都在灶台上忙碌着,没闲工夫管他,由他穿过后厨房和连接前厅的过道 。当他掀起门帘刚要踏进前厅,就立刻收住了脚步。他一眼就看见,在前厅里斜对面的大圆桌上坐着五、六个人,居中坐在上座的中年人,肤白,微胖,一脸矜持。崔锡麟当然认识他,这位正是那鼎鼎大名的王鸿藻。再一看,坐在王鸿藻右手边的是个瘦高个,正摇头晃脑地讲着什么。这一位,崔锡麟也认识,高邮印刷厂的厂长王宜仲是也。看到这个画面,再听着他们的一阵阵哄笑,崔锡麟明白,自己败了,又一次败给了老对手王鸿藻。
他放下布帘,从天乐园退出身来,在街边站定。秋色正浓,梧桐的落叶被秋风裹起,忽高忽低地舞动着瘦弱的身躯。崔锡麟内心充满沮丧,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和执着是否太过于不切实际了,仿佛有个声音对他轻声说:“放手吧!放手吧!回到人群里,回到烟火人生,回到你已经拥有的生活中。它虽平凡,却不失幸福美满,来吧!”
人很奇怪!失败之时,无论有多沮丧,一旦彻底服输,心情立马会好转许多。崔锡麟也是如此,他收拾好心情,回家吃饭。他继续向北走,肚子饿得咕咕叫,脚下便加快了速度。
刚走到前面西街的三岔路口,他又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几个搬运工人的身上。这时候,人们大多在家里用午饭,街上行人稀少,这几位工人,显然是在短暂的午饭和休息后,再次开始劳作。他们拖着满载的板车从土坝的方向来。
高邮话不说拉板车,而说拖板车。高邮搬运工所使用的板车很能载重,两个钢制的车轮配上充气的橡胶轮胎,长方的车体委实厚重结实,四边皆有铁槽,插入立板,组成一个上空的盒状长方体,如此一来,散装的货物就能多装,重量可达千斤以上。板车的前端伸出两根木质拉杆,如是空车,两手攥着拉杆头即可拉动板车。重载时,还用手去拉就外行了,因为腕关节和肘关节此时成了弱项,唯有躬下身体,将两只臂膀紧紧缠绕在拉杆之上,再靠腿部力量向后蹬地,板车才得以前行。
此时的板车队装的是煤炭,这些煤炭应该是刚从御码头的船上卸下来,要运到东头的电厂去。队伍打头的是一个年轻小伙,第二位是一个壮年男人,他们都穿着短裤,赤裸上身,结实的肌肉线条优美,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光。他们埋着头,拖着沉重的板车,一辆接一辆从崔锡麟的身边经过。
随着第三辆板车的到来,他注意到拖车的人是一位穿着蓝布衫的女性。从发式上看,她是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虽然不强壮,甚至有些瘦弱,但她的车上所装载的煤却照样堆着尖,一点都不比前面的车上少。
当姑娘偶尔抬起头看路时,崔锡麟发现她的额头上戴了一个麦草编成的绳圈,扎在头上能避免汗水流入眼中。好似花环的绳圈下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虽然她立刻又埋下头去,但崔锡麟分明在她的眼神里看到的,没有一丁点儿忧怨或是沉重,反倒是透着坚毅和强大,还有些自豪。
她的身后,是第四辆、第五辆···。这些搬运工有男有女,年龄各异,但步调一致,一样的坚定,一样的不屈不挠。
在高邮大街上遇到搬运工拖板车,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果你从北门街走一遭,一定会遇到这样的板车队经过,高邮人早已习惯了这个景象。但是,不同于往常,崔锡麟的内心却被今天的场景所振动、所鼓舞。他当即决定,掉头向南,去找王荫槐老人商讨对策。
王老太爷见崔锡麟来访,以为他是来送报纸的,笑呵呵地让他把报纸拿出来看看。等崔锡麟把事情前后过程一说,他也禁不住义愤填膺,直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也!”
崔锡麟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并安慰老人家道:“王老也不必动气,保重身体要紧。我绝不会因为报纸的事情被他们搅黄了就失去心气,而是会一直和这些个土豪劣绅斗到底。而且我相信,光明一定能战胜黑暗。我今天来是想请教王老,有没有其它的什么好办法。”
王老叹了口气,说:“也罢,按理说在高邮出了这档子事也不足为奇,王鸿藻有钱有势,且私党者众,斗垮他,当然不会易如反掌。我很欣慰你有如此气量,百折不挠才是年轻人最优异的品格,他曾文正公不也是‘屡败屡战’,方大功告成吗?可是话说回来,我们和土豪劣绅们过招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们总是胜少而败多,为什么?我仔细想了一下,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他们的地位和实力强于我们。二是比起他们来,我们势单力薄。”
崔锡麟点头说:“王老所言极是!敢问王老可有破阵之良策?”
王老慢慢地、轻轻地点点头说:“有。”
“那太好了,请王老赐教!”
“是不是良策,要分人而论。对于普通大众来讲,‘普通’二字或许是他们一生幸福生活的根本要诀。假如你也是个普通人,我要说的所谓良策弄不好还会害了你。可是,我认准你不是个普通人,我不妨给你指条路,走不走由你。你要是选择了这条路,路尽头是个什么,也许是风光旖旎,也许是功败垂成,就只能看天意了。”
“请王老明示,只要能打败那些土豪劣绅,实现我的远大理想,锡麟定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那好,我就送你四个字。”
“啊?就四个字?”
“对,这四个字就是‘入党入仕’。”王老看到崔锡麟满脸疑惑,便带着微笑接着说:“以前的同盟会现在改成了国民党。你要想办法加入国民党,投靠党派的势力,入仕为官。这样才有力量从根本上解决土豪劣绅问题。不过,加入革命党,在我们这里可是要吃官司的,弄不好脑袋都会搬家。我当然晓得其中凶险,可除此之外,我也实在想不到其它更好的办法,也不能眼看着他们对你的伤害变本加厉。反过来讲,只要你能小心行事,依老朽看,用不了多久,南边的国民党军一路过关斩将,打到高邮是迟早的事。孙传芳下台,大势所趋也。到那时,何愁没有你施展抱负的机会呀!”
崔锡麟听了这话,站起来,拱手行礼:“听王老一席谈,有如醍醐灌顶。学生等了多年,等的就是这条路。但是又有新的问题了,我到哪里才能找到国民党呢?”
王荫槐回答:“这就不清楚了。我只听说,在高邮城里,还有北边的界首镇都有国民党活动,他们具体是些什么人,我真不晓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国民党的人一定会四处寻找他们的同路人,来壮大他们自己,所以你只要开始找他们,他们自然就会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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