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着胡着,就洋了

以和为贵、温良恭俭的中国人在历史上对待外部的事务也有比较自大、傲慢的一面也难怪,雄踞世界的巅峰三千年,《山海经》就已经以自我为中心,之后更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地叫着,胡来胡去的叫得顺口,直到十九世纪中期被洋枪洋炮打趴在地上,开始仰视洋人的一切。由此,那些跟胡有关的称呼,胡着胡着就变成洋了。

 

小时候管连衣裙叫洋衫子,西红柿叫洋柿子,土豆叫洋芋,洋东西可真不少。洋葱这一沾满洋气的词在新疆倒是听不到,人们按其特征给它起了个很形象的名字:皮芽子。胡萝卜显见是很早就传入中土了,不然也会称为洋萝卜。不过在新疆,胡萝卜这个称呼很少有人用,作为为数不多的宝贝蔬菜之一,又有偏红、偏黄两种颜色,新疆人通常就叫做红萝卜或黄萝卜,讲究一点的做抓饭时两种都放,色泽更诱人。

 

胡笳早早就记载入汉文的文献中,不过并未在汉地流传开来,在胡地也几近失传,幸亏由阿尔泰山一带的图瓦人保存下来。但波斯、西域的艾捷克胡琴却成功地传到中原,摇身一变成了家喻户晓的二胡;唢呐则扯着大嗓门震耳欲聋一声响,把中原人震得找不着北,想不出该叫它什么好,干脆直接音译吧。琵琶就更不用说,骑在马上弹的粗放型乐器被温婉的江南女子演绎得想不起它的前世。中土的乐器也没闲着,木质的鼍鼓到了西域变成铁质的纳格拉鼓,在大漠边可着劲儿地展现着威力;女娲发明的笙也传到龟兹的乐舞中,随繁复的七音继续转。起源于希腊、元朝时名叫“兴隆笙”的管风琴曾从欧洲传到西域、直至元大都,可惜后来在西域和中原都失传了,成为文字记载中的古代乐器。丝绸之路上这样的来来往往,是该称为胡化、洋化,还是汉化?互通有无,乃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是有融合,于是有进步。人类学家、艺术史家尽管仔细研究其中的来龙去脉,其他人嘛,好听就行、好用就行,何必有分别心,毕竟,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国内现在流行一种玎珰玉镯,几个纤细的晶莹玉镯为一套,跟飘飘仙袂的薄纱汉服搭配,走起路来环佩玎珰,甚是悦耳,也很古风。说起来玉饰不止汉人喜欢,胡人,或者按姚先生的说法,古代的洋人,也喜欢。在丝绸之前,那条路可以称为玉石之路,新疆出土的文物中玉器绝对不可缺席。早先生活在西域的多是印欧人种,也有古羌人。罗布泊小河墓地的女子们用羊毛线串起颗颗玉珠打盼自己,死后带进棺材,爱美到了骨子里。有趣的是,这个夏商时期仍处于母系社会的族群都长着蓝眼晴、高鼻粱,确实称得上是古代的洋人,但其实这是个混血的族群,年代越早混有的东亚血统越多,从下葬方式及陪葬品来看,东亚血统含量越高地位就越高,不过年代近一些的则是白种人血统增多了。这是什么化呢?几千年后,到了近代,西域大地上的白种人只剩下帕米尔高原上的塔吉克,这又是什么化?

 

“洋”本意是大海,给“洋”字赋予外国的、外来的意思始于明朝郑和航海时期,最早只是按地理方位而言。大航海拓展了久居内陆的国人的视野,开始把生活在东边的洋、南边的洋、西边的洋一带的人对应地称为东洋人、南洋人、西洋人,外贸而来的货物也就成了洋货,代表货源的方位,当然也暗示着新奇,就如同现在人们在World Market一类的店里买到没见过的进口物件,觉得少见、稀罕而已,尽管喜欢,并不崇。真正崇洋的心理当然是始于鸦片战争、尤其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战败以后。那么之后的“洋”,包含些什么呢?似乎从人到物、从精神到物质、从科技到文化、从饮食到歌舞,包罗万象,代表着现代化,暗示着高级、高等、高贵。

 

海洋蓝是醉人的颜色,洋气,自然赏心悦目。土气又何尝不可以?一双红红绿绿的绣花鞋拿近了仔细看,花瓣上的根根丝线、叶上的条条脉络,细节之处见真章,屋里还有熏香,精致、讲究得明明是小资情调的鼻祖。大地色系的服饰接近土色,风衣、大衣配上丝巾也可以优雅得不要不要的。泥巴和成的砖块土得掉渣吧,可你看那吐鲁番的苏公塔,蓝天下矗立着二百余年的庄重、典雅,够洋气!

 

中土的丝绸,传到西域、西亚、欧洲的时候就跟前些年的苹果手机一样拉风,至高无上地垄断着市场。在丝绸之路上,不确定是东方某大囯还是沿途的某小国,一开始也设有贸易壁垒、技术封锁,当时的蚕卵抽丝与丝织技术曾是一项技术机密。但一位远嫁的公主把蚕卵藏在头上的花冠里,偷偷地带到了丝路重镇和田,于是和田的艾德莱斯绸成了西域的正统,千年来赫赫有名,而那位公主则深受当地人民爱戴,把她画进了寺院中的木板画里。

 

 

西洋文明的祖师爷希腊、罗马帝国当年视奢侈的丝绸为洋物,不遗余力地去模仿、打造自己的丝绸产业链,让其本土化,好在整个产业链中抢到一部分市场份额。这操作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熟悉?

 

同高端的丝绸相比,月饼的传播就低调多了。不怎么为世人所知的和田老月饼,外形跟中土的月饼无差,有广式的、苏式的,清真版,足料的核桃填满了月饼馅,混着当地种植了千年的大马士革玫瑰做成的玫瑰糖,那叫一个香!不知哪朝哪代的汉人留下的工艺,却由维吾尔老乡手工制作,代代相传。而新疆的汉人呢,拿起签子就能串羊肉串。是好东西就自发地去学,文化、习俗的融合就这样喜闻乐见地在民间互通有无。

 

就让“洋”这个词继续代表先进、现代化好了,欧洲的人文、美国的科技的确是人类文明的骄傲,而“汉”可以继续代表以和为贵的融和,这融和是双向的,是双方自愿趋同、互相包容,相互借鉴、共同发展,跟历史上所有文明冲突比起来都足够仁义。这才是“汉”化的功力,并且“汉”也终将达到“洋”的水准。能眼见的是中华文明的影响正随经济体量的增长而扩大,并且随着对贫困国家的扶持、对弱势一方的悲悯嬴得世界的尊重。老挝国家副主席在说到老挝人民对铁路的盼望、中老铁路终于通车时百感交集,白发苍苍的老人哽咽了,令人为之动容。

 

偏偏“胡”又有另外的意思,常常组词为胡乱、胡搞、胡整、胡说,也就是石凳的论述中所取的谐音多义,而同音近义又有糊涂。中国这百余年来的历史,什么洋务运动、德先生赛先生的,以及大跃进、文革与改革开放,都曾经漫无章法地四面碰壁,甚至从民国政府就开始汉字的简化与拼音化,到新中国继续推广,从国家到民间都失去本我。小提琴曾叫梵阿玲,虽然词不达意,听着还算有韵味,毕竟之前没这个洋物件,而当今还有人热衷于把樱桃叫车厘子,喂,这不是洋化,是胡乱化,简称胡化。

 

一个民族在自强不息的过程中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胡乱学、胡乱化,弯路是必经之路,所谓螺旋式上升不就是一个迂回的上升过程?但只要朝着正确的方向走,胡着胡着,就能洋了。到那时,经历过自大、自卑、自恨的国人就该成熟了,可以真正地平视世界,淡定地面对先进于自己、落后于自己的不同文明,不再妄自菲、妄自薄,也不妄自大。

 

2023年10月18日

 
 
snowandlotus 发表评论于
我的意思是说胡字并没有从古时的月亮这个字意演变:)谢谢清漪园!
snowandlotus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清漪园' 的评论 : 问好清漪园!“胡”字右边的月实际上是肉,而左边的古是这个字的发音,不是古代,所以胡不是古时的月亮:)仓颉造字的时候就这样,没演变。。。
snowandlotus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为人父' 的评论 : 谢为兄,这个话题很有趣:)
清漪园 发表评论于
胡本来是个多美的字啊--古时的月亮,充满诗意,却生生被西北边地一带游牧民族数百年的杀戮掠夺和一些现代中文词汇给毁了,快与野蛮、原始、不文明为伍了。城里大学问人多,一定有人知道“胡”是如何演变成现在这番模样的。
为人父 发表评论于
文笔流畅,干货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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