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族长的杀威棒
浓重的夜色被火把割裂开来,露出阴森肃穆的刘家祠堂。数十名拿着长矛大刀的族里义兵把祠堂围了一圈,一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一般。刘耀德和马青霞疑惑着走了进去,看这里早已聚满了族里的男女老少,一个个也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听得不知谁小声嘀咕着,“他九叔,这是要干啥呀?”
“谁知道,新族长上任,总得闹点动静吧。”
“看这架势,三叔是要动真格的了!”
刘耀德两人寻了空坐下,看旁边恰是三嫂和秉德媳妇,马青霞忙陪笑着打了招呼,三嫂却没理她,秉德媳妇嬉笑着说道:“哟,十一弟妹呀!从京城回来啦?我听说这一趟风光得很哪!”
话音里一股子酸味,马青霞一愣,忙道:“说不上风光,就是耀德好显摆……”
“还不风光哪?一撒手就是好几十万两银子,还要给豫西那边挖河!我就不明白,那么远的地面跟咱刘家有啥干系啊!”
“哦,那个……那也是为了救济难民,所以……”
秉德媳妇一撇嘴,冲着三嫂说道:“哟,三嫂,你瞅瞅,咱刘家可出了个活菩萨呀!”
三嫂闻声瞅了马青霞一眼,仍没说话,马青霞急道:“三嫂,你们这是……”
三嫂哼了一声,道:“甭叫我三嫂,我可不是你三嫂!你们多有势力啊,家里有巡抚老爷,还有翰林老爷,每天守在皇上身边,通着天呢,我们可够不上啊!”
旁边刘耀德再听不过去,冷笑着道:“三嫂,你还真说对了,如今的老十一跟以前可不一样,谁也甭想再欺负我了!”
三嫂红了脸,急道:“谁欺负你了?你说清楚,谁欺负你了?!”
马青霞连忙用眼神拦阻耀德,“耀德,你少说两句!三嫂,别吵了,有啥话好好说。”
“老十一,你可真是翻脸不认人哪!别以为娶个巡抚家的闺女,就能反了天!哼!”
刘耀德还待反唇相讥,就见四哥刘树德在秉德、欣德等人陪同下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人群渐渐安静。刘树德立到台阶上,一脸威严地环视了众人一圈,然后轻咳几声,开口说道:“刘氏族人们,今儿个把大伙儿召来,要宣布几条新族规。耀德!”
刘耀德一愣,忙答应了一声。刘树德又喝道:“上来!”
众族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刘耀德一下心虚起来,低头去看马青霞。马青霞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以为鼓励。刘耀德这才大起胆子走了上去,故作轻松地说道:“啊,三哥,五哥,我刚从京城回来,捐了个四品官儿,正说要选个日子祭祖,把官衔记到祖谱上。”
刘树德也不答话,只歪歪脑袋,后面秉德将一张纸递了过来。耀德接在手里,不解地问道:“这是啥?”
刘树德冷冷地说道:“你把这新族规给大伙儿念念!”
刘耀德无奈,把那张纸展开,照着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刘氏祖族,源远流长……故此,特对族中女子禁令如下:一,严禁放足……”念到这耀德不由一愣,不自觉朝下面马青霞望了一眼,马青霞也望着他,虽面露忧色,但仍示意他继续,刘耀德只好接着念道:“……二,严禁入私塾;三,严禁与男子独处;四,严禁议论朝政;五,严禁诋毁朝廷;六,严禁违抗丈夫;七,严禁虐待公婆;八,若无子嗣,家财必须交还族上。以上禁令,必须严格遵守,若有违者,一律族法惩处!”
刘耀德沉着脸念完,然后将那告示递还给秉德,转身便要下去,刘树德却拦阻道:“且慢,十一弟,你身为朝廷四品候补道台,你说说,在咱们族中有没有违反这一禁令的情形呀?”
耀德把眼看向马青霞,马青霞心中不安,缓缓垂下了头。耀德不由来气,大声说道:“有!”
刘树德慢条斯理地又道:“那你说说,是谁呀?”
“我媳妇儿!”
此言一出,听得马青霞一怔,反倒把头抬了起来,眼中微露喜色,人群中却是一片窃窃私语,三嫂等人更是幸灾乐祸地望过来。
刘耀德大声道:“这是明摆着的,咱族里这么多女子,只有她一个人是大脚。三哥,你这禁令不就是冲着我媳妇儿来的吗?!”
刘树德嘿嘿笑了两声,“那倒不是!”又转头朝后大喊一声,“带上来!”
喊声刚罢,两名义兵押着一个姑娘从祠堂内走了出来。那姑娘身形瘦削,披头散发,身子还不住打着哆嗦。一个年轻后生又紧紧跟在后面,脸上惊恐慌乱,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见这两人出来,人群一时静寂下来,随即又更加喧闹,刘树德摆摆手,压住众人的议论,随后威严地说道:“刘氏族人们,今天要跟大伙儿说一件难于启齿的丑事。这是咱们刘氏家族的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着朝那后生一摆头,“泰义,你说吧。”
那后生大名唤作刘泰义,比树德耀德小上一辈,这会儿一脸的不情愿,说道:“三大伯,这事儿还是算了吧,我……我不想……”
刘树德虎着脸,厉声喝道:“不行,快说!把你媳妇儿的丑事说出来!”
刘泰义无奈,小声说道:“我媳妇儿香芹……她跟他表哥……他们俩偷情……”
那被押着的姑娘便是刘泰义的媳妇香芹,一听这话心中酸苦,委屈地辩解道:“我没偷情……”
只听“啪”的一声,刘秉德一记耳光便扇在香芹脸上,然后喝道:“骚货!还敢抵赖!泰义说了,你他娘的没出阁的时候就跟你表哥眉来眼去,回门的时候你俩还拉过手。泰义,把花布拿出来呀!”
刘泰义无奈,只好从怀里慢慢掏出一块花布来,刘秉德一把夺过,一边抖着一边嚷道:“大伙儿瞅瞅,这就是她表哥送给她的花布,这是啥意思?啥样的人才送花布,这不是有私情是啥?”
人群立时又喧闹起来,有人低声叹息,有人大声斥责,更有几个半大孩子,也不知受了谁的指使,从地上捡起好大的石头扔砸过去。香芹被义兵押着,躲不开来,连中了几下,又不敢大声叫喊,一脸的凄苦可怜。顺义在一旁看着,脸上也渐渐显出不忍。
这时就听三嫂捏着腔调嚷道:“哎哟,真是丢死人了!”
秉德媳妇也跟着喊道:“泰义,这种丢人现眼的媳妇儿要她干啥,赶紧休了吧!”
三嫂却又撇着嘴道:“不行,休了她,不就成全了这对奸夫淫妇吗?那可太便宜他们了!”
“那咋办?三哥,你说呀,该把这小骚货咋办哪?”
众人都一起望向刘树德,刘树德阴沉着脸,冷冷说道:“按咱的新族规,族中女子都过来,每人一掌,然后休掉!”
三嫂和秉德媳妇听完甚是兴奋,几步就窜了过去,冲着香芹脸上都狠狠抽了一巴掌,然后立在一旁,用眼神鼓励其它人过来。有几个刚才就嚷得很欢的媳妇,随即快步跟过来,都各自抽了香芹一巴掌,香芹的脸很快红肿起来。剩下的众妇女有的并不情愿,有的也无所谓,见状只好纷纷过来,一记记耳光落在香芹脸上,香芹嘴角也渐渐流下血来。
众媳妇们很快施刑完毕,还站在这边的只剩下了马青霞一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院子里一时寂静下来,只听得见香芹压抑的哭泣声。马青霞悲痛地望着香芹,又望望刘泰义,泰义这会儿两眼含泪,也满脸歉疚地看着香芹。耀德凑近来,小声对马青霞说道:“青霞,你……上去吧,打轻点儿就是了。”
马青霞气愤地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转身便向祠堂外走去。众人都是一愣,刘树德忙喝止道:“十一弟妹,你去哪儿?”
马青霞冷冷答道:“回家!”
刘树德沉声道:“我刚才说过的话你没有听清吗?要回家也可以,但必须扇她一掌,以示义愤。”
“我是义愤,但不是对香芹的义愤,而是对你们,”马青霞说着抬起手来,指着众人,“对你们所有人的义愤!”
众人闻声大哗,纷纷吵嚷起来,“哎,十一弟妹,你这是啥意思啊?”
“啥意思?怕是她心里有鬼,跟香芹犯了一样的毛病,下不去手吧!”
“是呀,第一眼瞅见她那大脚,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听说她跟那个姓徐的不清不白,早就勾搭成奸了!”
马青霞怒视众人,眼中渐渐涌出泪水,刘耀德忙站出来解释,“哎哎,各位嫂子,姐姐们,妹妹们,你们听我说呀……”
众妇女哪听他解释,喧闹声立时吵翻了天,“老十一,你早该管管你媳妇儿了!她给咱刘家丢人可多了!”
“是呀,连开封都知道刘家老十一娶了个大脚媳妇,哎呀,真是臊死个人哪!”
“娶回来多长时候了,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种媳妇儿还不赶紧休了?!”
正热闹着,人群外挤进两个人来,前面那个急匆匆地扑到刘树德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来,带着哭腔地哀求道:“三哥,我求求你,放过香芹吧!我保证她是清白的!”
话音凄苦,闻者伤心,却是泰义的娘,人称四嫂,众媳妇婆娘一下子便安静了。后面那位也走上前来,正是刘杨氏,她缓缓扫视众人一圈,然后向刘树德说道:“他三哥,咋说也是自己家的人,私下里罚罚就是了,别……”
香芹再忍不住,轻声哭喊道:“娘……六奶奶,我冤枉啊!”
刘树德不敢再拿着架子,忙凑过去扶起地上的四嫂,说道:“四嫂快起来。六娘,香芹的事儿是泰义亲口说的,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儿,咱们可不能护着她!”
四嫂立起身来,仍哽咽着道:“三哥,我们家穷,娶个媳妇儿不容易,就算香芹有些不检点……”
刘杨氏轻摇摇头,道:“他三哥,不看僧面看佛面,咋说也都是一家人,你就抬抬手,让香芹……”
“六娘,不是我要跟她咋着,你说,这事儿咋办?现在满县城的都知道了,要不,我不管了,六娘看着办吧?”
说着便作势要走,刘杨氏无奈,忙拦阻道:“他三哥,你是族长,咋能不管,六娘的意思是让你别……”
刘树德嘿嘿一笑,道:“六娘,这事儿已经扯到族上了,我也不想这样,可不这样,你让我这个当族长的咋跟大伙儿交待?”
“这……”刘杨氏也无话可说,一时愣在那里。耀德忙过去扶着她便往外走,一边说道:“娘,你还是回去吧,三哥有分寸。”
眼看着耀德扶着刘杨氏渐渐走远,刘树德更是有恃无恐,又瞥了眼马青霞,说道:“十一弟妹,该你了!”
马青霞怒视着他,大声道:“三哥,你新任族长,急于树立威风,这个我能理解。但是,如此武断认定香芹通奸,未免太过份了吧!”说着又望向众人,“四嫂的话大伙儿也听见了,香芹是清白的!请你们放过他们一家吧!”
刘树德大为恼火,大声喝止道:“马青霞!自从你嫁入刘家以来,多次破坏我刘氏家族的祖风,时常传布大逆不道之言论,向族中子弟灌输西洋之理念,你还妄议祖制,对我们刘氏祖先遗下规矩说三道四。请问,你连姓都不愿更改,有何权力对我刘家的事务指手画脚?”
“并不是我要对刘家事务指手画脚,而是你们逼着我表明态度。那好,我就告诉你,我对你这样的做法不认同!”
旁边刘秉德扯着嗓子喊道:“马青霞,你也太狂了!不要依仗你们马家的势力,欺负我们刘家!”
刘树德也大声说道:“十一弟妹,你要记住,你娘家势力再大,就算通着天,你也是我们刘家的媳妇儿,那就必须遵守我们刘家的规矩!”
马青霞还待反驳,那边香芹却猛然间挣开身边的人,向着四嫂和马青霞的方向磕了一头,然后紧接着便一头撞向墙角,鲜血立时汩汩而出,从头上流到身上,又从身上流到地上,红艳艳地耀眼夺目。
回到家中,马青霞哭得撕心裂肺一般,任众人怎么劝也劝阻不住。这一气便哭到了后夜,刘耀德也睁着眼睛守到了后夜,马青霞停下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那么年轻轻的姑娘,就眼睁睁死在我面前,而且……而且是为我而死……”
刘耀德一愣,忙道:“你又胡说,咋是为你而死呢?”
马青霞悲伤地说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三哥拿香芹当了药引子,他这么闹,实际上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咱们家来的!”
刘耀德默然,许久才缓缓答道:“是,他还说没有子嗣的族人家产充公,这也是冲着咱家来的。”
“你在开封说的那些话,让他以为你有了依仗才硬气起来,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刘耀德道:“我们这一支五代单传,人丁稀少,在刘氏家族中最有钱,却也是最受欺负的。特别是我爹死了以后,我还没有长大,全凭我娘一个人支撑着。他们是咋个明偷暗抢侵占家产,咋个造假帐挪支银子,咋个找上门来侮骂我娘,这些……我都亲眼看见过。我也想反,可娘一再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心字头上一把刀,能忍则忍,夹着尾巴做人,不要跟……”
到这便再说不下去,眼中已蓄满了泪水,马青霞疼爱地看着他,道:“耀德,你那天在开封说了几句狠话,蹲在地上哭,我就明白了你心里的委屈!也明白了你为啥非要捐官,为啥非要显摆斗富,你是不想让他们再欺负你!”
“对,娘为啥那么急着盼着抱孙子?要是咱家有一大群儿子,那就用不着委曲求全,看着他人的眼色过活了。”
马青霞轻轻伸过手去,搂住耀德的头。耀德把头埋在妻子怀中,觉得有一股暖流缓缓流淌过来,又渐渐渗到心窝里去。刘耀德轻声说着,“青霞,你知道么,当鸿恩大伯说,我要娶的媳妇儿是巡抚老爷的闺女时,我心里有多高兴吗?我娘更是睡不着觉,只盼着新媳妇早些过门儿,能让咱这个家早点硬气起来呀……”
第二天马青霞和耀德一大早就去四大爷家赔礼,刘鸿章一肚子闷气还没散,又把二人数落了一顿,花婶说起卖公地的钱,正是刘树德不让交给四大爷的。马青霞和耀德大为意外,心里一下子更沉重了。回到家中,夫妻俩合计了一番,拿定了主意,让耀德把刘树德请过来,说是服了软,准备给祠堂捐钱。
刘树德进门,先把脸笑成了一朵花,“弟妹,听耀德说,你想给咱祠堂捐点香火钱?”
马青霞也微微笑着,把一张银票在刘树德面前一晃,“银票我已经开出来了,一共是一千两,”刘树德眼睛一亮,伸手便要去接,马青霞却又一下收了起来,又说道,“三哥先请坐,有些事儿我想先问问清楚。”
刘树德堆着一脸笑,道:“啥事儿你就问吧。”
“我嫁过来拜祭祖宗的时候捐了五百两银子,说是要修整祠堂。请问三哥,啥时候动工啊?”
“这……这事儿是鸿举大伯经手的,我不太清楚。”
马青霞盯着他,又道:“不对吧。我听说鸿举大伯刚死,你就带着五哥秉德把帐收走了?”
刘树德脸色一沉,“你……你咋知道的?”
“我还知道祠堂里的钱,如今都落到了你的手上,我希望能够花在刘家祖宗的身上。”
刘树德脸色已然变了,大声喝道:“这是啥意思?”转头又看向耀德,“耀德,你不是说你媳妇要认错吗?咋又……”
马青霞打断他的话头,朗声说道:“我何错之有?三哥,我以前很尊重你,但现在我的尊重已荡然无存!”
刘树德大怒,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好啊,马青霞,原来你是要羞辱我。好,我们走着瞧!”
说完迈步便往外走,刚到门口,正好碰到刘杨氏。刘树德忍住怒火哼了一声,道:“六娘,我刘树德对你不薄吧?咱两家交往一向不赖吧?可你这个儿媳妇儿实在是不懂人事,不通人情!往后,你也甭责怪我不向你家了!哼!”
说完抬脚又要走,刘杨氏却突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刘树德,你给我站下!”
这一声雷霆万钧,一屋子的人都镇住了,连耀德和马青霞也都愣在那里,刘树德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自觉又去望向马青霞,这才发觉并没错,正是刘杨氏动了真火,气势便一下弱下来,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六……六娘……”
“三侄子,今儿个也让六娘把窝了一辈子的火往外倒一倒,把胸口这股子气往外发一发。自打耀德他爹死了以后,不,打从上辈子开始,你们就把我们家当成了自个儿的钱庄。你爹做假帐,从桐茂典挪走了多少银子?数也数不清啊!你拍着良心问问,你家那么大个宅子,还有那么多的地都是咋来的?!”
刘树德一梗脖子,“那是……那是我家的粮行挣的!”
刘杨氏哼了一声,又道:“你家那粮行又是咋来的?还不是你爹逼着耀德他爹拿出本钱,给你们几个入了干股才开起来的?你自个儿说说,那里头有你们的一分一两银子吗?没有!不光这样,没几年你们就逼着耀德他爹退出来,把股子让给了你们!”
“这……父一辈子一辈,我爹他们的事儿我管不着!”
“好,你爹的事儿你管不着,那就单说你的事儿!那年十几个流匪抢朱仙镇的铺子,你管着族里义兵不去救,非要跟我要五十亩地才肯发兵。我问你,后来那地分给义兵了吗?不是让你私下卖了吗?”刘树德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半天说不上话来,刘杨氏接着道,“还有,人头山龙九绑了魁德的事儿,你拿了四大爷三万两银子去赎人,人死了,银子也没了。后来耀德他爹临死前跟我说,四大爷给了你银子的第二天你就去存了两万两银子,你说那银子是哪来的?”
马青霞接口说道:“这个不用问,若是都落在龙九的手里,他此时就不会再当土匪了!我去找过四大爷,他一口咬定三哥你和龙九是相识的!”
刘树德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刘杨氏又道:“耀德他爹一死,我这孤儿寡母就像绵羊落到了狼嘴里,想逃都逃不掉啊!我们家的大事小情,哪一样你不插手?远的不说,就是耀德成亲这件事,你从中吃了多少银子?啊?!”
“你……六娘,你糊涂了,你……你胡说!我把账都给你了,剩下的银子也都退了,你……”
马青霞打断他的话,说道:“三哥,你的账我查了,去北京捐官的时候,我回到安阳,比对着你的清单把聘礼都对了一遍。哼,数量倒是不少,可大部分都是膺货。这中间有多大的差价,你心里不清楚?!”
刘杨氏瞪着他,继续道:“可你表面上还装得公正清廉,剩下的银子一两不少地退给我。你以为我真的就信了你吗?不,我是因为被你们欺负怕了,看出门道也不敢言语,还得挤出笑脸来感谢你。刘树德呀刘树德,这些年我心中的冤屈实在是太多啦!”
刘树德的脸从白变红,从红变黑,又从黑变回了白,知道狡辩已然无用,索性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嚷道:“嘁,你们就自说自话吧,谁信?”
马青霞冷冷一笑,又道:“还有,你伙同张二骗耀德的银子,还骗去了大桥庄的宅子!”
这话听得旁边的刘耀德一惊,忙道:“啥?不不,青霞,别的事我信,这件事跟三哥没干系,那宅子是我赌输的。”
马青霞叹了口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哥,我问你,张二赌博哪来的银子当本钱?不是你给他的?”
刘树德黑着脸,大声道:“你……血口喷人!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马青霞也不理他,转身向门外大声喊道:“张二,你出来!”
随着话音落地,张二从门外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刘树德一见大惊,慌忙喊道:“张二,你……你要是敢胡说,可是要吃官司的!”
说话时张二已扑通一声跪在了耀德面前,大声说道:“十一少,我对不住你。是刘三爷给我银子,让我跟你耍钱,水银骰子也是他给的。”
刘耀德大吃一惊,这事情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的,转而愤怒地瞪着刘树德。刘树德一下慌了神,忙解释道:“不不,十一弟,你不能信他!这小子是个无赖,历来信口胡说!”
张二在地上又磕了一头,大声道:“十一少,我没胡说。那年三月我打伤了人,是刘三爷帮我免了官司。后来,三爷找我,给我本钱让我跟你赌。我……我实在是不敢得罪三爷,就……就应下了。”
刘树德气得咬牙切齿,手指着张二嚷道:“你这是诬陷,明儿个我就让你坐大牢!”
“坐大牢我也认了。少奶奶,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给的那些钱,我娘的病好多了。要不是你,我娘就……就死了,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我要是不把实话说出来,那就太不是人了。十一少,我没胡说,到了县衙我也这么说。”
耀德冷冷看着刘树德,说道:“三哥,你还有啥说的?”
刘杨氏在旁边喝道:“甭叫他三哥!”
刘树德堆着一脸笑,正不知如何解释,马青霞又道:“耀德,还有四大爷的事儿,别忘了就是他告诉四大爷,说是你不让把钱交给四大爷的。要不是他看见咱去了四大爷家,也不可能把钱给送回来!”
刘耀德冷笑了一声,道:“三哥,你……你是大小通吃啊!”
刘杨氏看着马青霞说道:“他媳妇儿,以前娘这心里憋屈呀!咱人丁不旺,有钱没人,不光是刘树德,谁都能在咱门坎上踹两脚。踹完了,咱还得给人家陪笑脸,花钱买平安。一想起这些,我是成宿成宿睡不着觉,自个儿偷偷摸摸哭啊。”
说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刘耀德忙过来扶住她,道:“娘,甭哭,现在有青霞给咱做主了!”
马青霞也说道:“娘,以后咱得硬气起来。咱不欺负人,可也不能让人欺负!”
刘杨氏闻言抹了把眼泪,也扬起下巴,大声道:“对,有了你,娘这心里也有底气了。”
刘耀德朝门外一摆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说道:“刘树德,你走吧,往后我刘耀德没你这个三哥!”
刘树德抹了把脑门的汗,才要迈步,马青霞却喊了声“且慢”,然后把桌上的一幅卷轴拿起来递了过去,正是戴震的那幅书法,“这幅字还给你,你挂在墙上好好看看,那上面写的是,‘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
刘树德黑着脸接过字来,马青霞又盯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三哥,还有两句话。今儿个我们是给你留足了面子,不想在外头张扬。请你明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别再继续作恶。还有,请你转告那些讹诈耀德的人,只要有我马青霞在,谁都别想讹去一个铜子儿。从今往后,刘耀德这一支再不受任何人的欺负!”
教训完刘树德之后,刘杨氏压在心头多年的这口闷气总算舒解开来,只道上天有眼,佛祖显灵,给自家降下了一位能主事儿的好媳妇,从此再不用忍气吞声,受他人的委屈了。老太太每天便又开始烧香拜佛,在佛祖面前念叨着要马青霞早生贵子,多生贵子,好叫耀德这一脉开枝散叶,从此人丁兴旺。佛祖若是凡人,只怕两天便听得烦了,赶紧令她如愿以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