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当年在五七干校扛过二百斤的人们的体会是:大多数人就算扛得起,也走不了二百多米,更不用说二里地山路啦!
干校一共分成7个连队,一连是被罢官的部长和部里不受待见的干部们,常年坐机关办公室,干不来多少重活。有时看到:部长大人居然只能抽5分钱一包的大公鸡牌香烟,坐在田头晒着。
爷爷那时编在劳动方面算是最好的五连。五连有三个体力比较强的青年男劳力,于是什么重活都分配给他们干。那年一连下了7天大雨,存放全校存粮的仓库顶棚顶不住,漏雨了。库存的许多大米、面粉急着要转移到二百多米外的瓦顶工棚里去。面粉是50斤一袋还好搬些, 大米麻袋200斤,体力不错的都扛不起来,直不了腰。
三个强劳力包括爷爷被叫去。连长先做战前动员说:这关系到全校革命群众有没有饭吃的问题,是政治任务。废话少说,赶快给我搬!旁边几个人卯足了劲,把200斤只多不少的麻袋往爷爷肩上一压才发现,单肩根本扛不起来,更别说中途自己换肩了。只好换双肩一起扛,还算直起了腰。外面正下着大雨,披上块塑料布就往外冲,路上泥泞,一脚深一脚浅,咬牙挺了200多米,才终于卸了货,没滑倒在半路泥水里,就算万幸。多年后,知道有人扛二百斤,能走二里山路不换肩,不禁油然而生终身崇拜之无产阶级敬意!
要知道,山路还要上坡,二里地足有1000 米,是200米的足足五倍,还单肩扛着不用换。若不是天生神力,到了‘力拔山兮气盖世‘,那英雄了得的楚霸王的级别,包括干校所有知青们的我们这些凡人,真难以想象。。。没两下子别想当上領袖,运气绝对不是白给的。在中国,要想当上帝皇,总要有点说道。例如刘邦虽然其膂力、武功、气势都远不如霸王。于是上山斩了一条草蛇,宣传说是项羽所化云云。于是他后来登基称帝,就有了执政的 ‘正当性’ 啦!尽管教唱国际歌时明明宣示过: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要创造人类幸福,要靠我们自己。却还是改了陕北民歌的词,把凡人‘唱’成众生的‘大救星’。一唱多年,就连自己都信了。心想事必成,带领全民一起大炼钢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天堂’了。
说起領袖,我们那时最崇拜的不是无师自通的土法炼钢,而是曾经‘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的那一位的豪情。刚好农场就在长江边上,夏天很快天气热到45度上下,中午干活许多人中了暑。于是不得不挪到傍晚才干,中午4个小时大家可以去游泳。我连有位中年工程师,水性可能不够好,说是只专不红发到干校。一天挨了斗之后去游泳,可能卷到长江暗涌的漩涡里就淹死了。我们拉着网使劲打捞了三天,也没捞到什么。后来居然江上起了大风,几条从未见过的巨大的江豚,那类似鲸鱼模样的背鳍都浮出了水面。于是连长、指导员都以为他被江豚吃了下肚,不再找了。
尽管明知长江水清复杂多变,风险不小,受了領袖 ‘不怕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的革命豪情鼓舞,当时水性中等的爷爷和不少的‘革命群众’,还是想至少横渡长江一次,受这等大风大浪的考验,庶几也不枉此生啦!
星期天和连队里一位四级钳工合计好,两人中午饭后,急行军到了老渡口,下水后用力向对岸游去。开始一段还算可以应付,可是越接近长江的主航道,浪涛越发遄急。一旦进入了主航道,洪水如猛兽般扑来、那无情的蛮荒之力,绝非区区人力可以与之抗衡的!
长江上连上万匹马力的大轮船,逆流而上时,也绝对不敢走主航道,只能靠近岸边,艰难推进。武汉三镇那里江面宽阔,水流平缓许多,反而比较适合横渡。而这里正是三国时吕蒙‘铁锁沉江’之处,江面最窄。如苏子所云,是那种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的去处!无知的我们,恰恰选了硬骨头去啃?
钳工师傅见势不妙,180度转身就往回游。爷爷那时已被水流冲出很远,回头也够不着他,大声喊着,要他不要半路自己先撤为快。涛涛水声里,也听不见,而且好像他也快游不动了。幸亏一艘渔船经过,把他救起送回老渡口。剩下爷爷一人,别无选择,只有尽量借水流之力斜向北岸游去。被强制冲下近八百多米之后,总算奋力脱离了主流的裹挟,向对岸靠拢。又游了半小时,终于接近北岸一个凹进去的湾子。
上当!原来这个凹进去的地方,正是一个涡流区。使劲游了半天,发现还回到原类的位置。横渡时体力已差不多用尽,要是再被涡流困住,必死无疑!
人到绝境,只有激发出最后的潜能,奋力自救。这时蛙泳已经无用,改成捷泳击水,把身体尽量放平,戮力一个劲向北冲刺。好不容易,才摆脱这阴险的漩涡中心,游近北岸。这时却意外发现,自己最后一点力量用尽,再也无力爬上岸。只好趴在岸边,休息了一刻钟。上得岸来,又得休息好久才站得起来,向上游方向慢慢挪动铅一样沉重的双腿走回去。大约走了三千多米,才回到老渡口对面的小镇。这时饥肠辘辘,饿得一点也游不动了,更不用说享受那‘极目楚天舒’的诗情画意了。只好坐摆渡回到连队,一看,已是下午4时许了。
这段人生的孤胆生死边缘冒险,任是到了一息尚存的最后,也忘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