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吴厅长已经发了话,在正式决定录用刚强之前,还是得安排他和吴公子见见面,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五月中旬的一天,刚强按照约好的时间到达府前路一号的市建局,却被告知吴俊主任半小时前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
果然是不靠谱。一想到今后要跟这样的领导共事,难免让人气馁。刚强从两点半一直等到五点,其他人都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吴俊还没影儿,也不知是不是直接回家了。第二天早上,刚强下课后又打电话过去,吴俊倒是态度亲热地表达了歉意,说昨天有件急事不得不外出处理,并请刚强“现在马上就过来”。刚强匆匆换了件衬衣,去校门口打车再次前往市局。
照理说正科级干部的办公室应当不到10平米,吴俊这间至少有18平米。屋里的摆设不似传统的领导办公室那么严肃,更像新潮企业里的经理办公室,可惜过于凌乱。办公桌是乳白色简约家具而非厚重的大红木桌,桌上那台电脑周围挤满了各色茶杯、可乐罐和买回来后还未开封的小物件。
办公桌后的地板上藏着一捆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事物,眼神儿好的刚强能辨出一只露在外面的红色玫瑰花瓣。背靠落地窗的一大套转角沙发平整豪华,前方的茶几上散乱着资料文件,当中还混夹着几本杂志。从沙发上那几个抱枕的摆放判断,这位吴公子平日喜欢半躺着办公。
当然,既然有生人来,吴公子至少是板板正正坐在沙发上的。比起他爹,二十五六岁的吴俊长相要阴柔些,一对柳叶眼半眯的时候颇具魅惑,估摸着是随母亲。喷了摩丝、修剪艺术的平头让人坐着也有种拔高感。四肢与手指颀长,骨架倒并不细小,这点儿随他爸。上身穿件无领短袖衫,一根领带直接系在光光的脖子上,打眼一看是种浪荡的洋气。
乍见高大威武又帅气的刚强,吴俊露出少许惊愕的神色,大概以为父亲派来的名校优等毕业生要么是个弱不禁风、不谙世事的厚眼镜,要么点头哈腰老气横秋,刚毕业就看着比领导年龄还大。
吴俊示意刚强坐到他侧面的单人沙发里,单刀直入地问:“我老爸都是怎么跟你说的?他是让你来监视我,对吧?”
刚强寻思,以后这位吴公子就是他的直系领导,差不多每天都要亲密接触的人。最好能从一开始便在坦诚、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统一战线”。
“哪里?吴厅长让我来跟您学习来着。另外,主任您这里是做村镇方面的工作,我刚好就是在农村长大的,兴许能帮上手。我之前读大学的时候也去乡下实习过,先是到阳春——”
“会开车吗?”吴俊不耐烦地打断他。
“会,去年初拿到的驾照。”也是两个月后正式上班时,刚强才知道吴俊喜欢自己开车,他要刚强接送的并非他本人。
“酒量如何?”
“呃,凑合吧。”
“能打架吗?”
“打架?”刚强一时没想明白这些都跟他的新工作有什么关系,心道这位吴公子似乎不怎么关心正事啊,净留意些不着边儿的。“这个、小时候在家乡是没少和人打。就是瞎打,呵呵,也没学过什么正规格斗术。”
吴俊满意地点了下头,“我想你应当清楚,新公务员入职后都有一年的试用期,期满合格的才能正式成为科员。我也不怕和你交个底儿,我爸希望我年底能上副处,所以今年这后半年得努努力,多出业绩少犯错,大概他派你来也是抱了这么个心思。”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刚强恍然。吴俊参加工作也就是四五年的光景,一般说来,到这份儿上最多评正科。作为广州市的市局,在升迁上比那些县级的普通公务员会快一些,自然也无可厚非。然而才四五年就想上副处级,肯定会有不少人盯着。所以厅长这才不声不响地送帮手去儿子身边,但又不好明目张胆地派过去一位老资历,那免不了会被人指戳脊梁骨,说成绩都是别人做出来的、烂泥是被硬扶上墙的。
恰好这时刚强找上门了。一个应届大学毕业生,试用期还没过,在外人看来连这行的门儿都没摸到呢。除了那几位亲眼见识过刚强潜力的前辈大佬,谁都不会“高估”他在这当中起到的作用,而前辈大佬们就算凑巧得知此事也定然看破不说破。所以刚强不得不佩服吴局长的缜密心思,几分钟内便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又听吴俊说道:“下半年,村镇建设处的主要任务是打造美丽乡村,捧一两个改头换面成功的典型案例出来。呐,我这人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咱们提前说下,也用不着等上一年,年底我要是能升副处,你也跟着一起转正,怎么样?可如果这半年发现彼此不合拍,就只能请你另谋高就了,免得跟那些想离离不了的夫妻一样,相互间看着心烦。”
嗯,这种说话直爽、干脆利落的风格倒是挺合刚强脾性。“多谢主任。那我就七月七号来报到,这期间如果有什么我能效劳的,请和我说。”
吴俊右手的拳头擦了擦自己的下巴,“我今天下午有个重要客人要来,要不你帮我收拾下办公室吧?”
刚强二话没说站起身,先去办公桌拾掇那些脏茶杯和易拉罐,跟着把随意扔在椅子和地上的西装领带捡起来挂到衣帽架上。最后回到沙发前,将胡乱堆在一起的资料和杂志整理分类——杂志以拳击格斗和港台明星为主——放到已清理干净的办公桌。
扭头,瞥见长沙发的一只脚下还压着份文件,而吴俊正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刚强也不吭声,走过去蹲下,一只手托住沙发底部,胳膊、腰、腿一齐用力,抬——将沙发翘起两寸,毫发无损地取出文件,搁到办公桌那堆资料的顶部。
“很好,你回去吧,”吴俊抬起头,冲刚强说。待他出门前又添了句,“不过有一点要提醒你,我们这里是政府机关,不能打扮得太招摇。”
招摇?刚强在归途中百思不得其解。他今天就是穿了件普普通通的青色衬衣和褐色水洗裤,哪里招摇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傍晚一同在学校食堂吃饭时,跟吉吉说起此事。吉吉听后眯起眼睛,伸出手背在刚强前胸平整坚实的肌肉上弹了一下,表情旖旎地说:“不是说衣服招摇啦,是咱家刚强长得太过招摇!你想啊,陪着领导外出,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你这个大帅哥身上,让领导自己多没面子?”
“不至于吧,”刚强歪头望着食堂门口进进出出的同学。广东男人是要普遍矮一些,不过吴俊的样子算拿得出去的。“那要我怎么办?去整容,整丑一点?”
“平时尽量穿得老气些喽……”
吉吉语气轻松地与刚强闲扯,实则魂分两路,心里头惴惴的。上次同吕家妍在上下九碰上广告公司导演穿了帮,过后她质问他跟文哥是怎么回事,他只得如实说了。当时的她听后只是冷静地点点头,没说什么。那份冷静却让他心生惶恐,以至于后来的那些天都不敢主动去见她。她也没来烦他。毕业前的这几个月大家自是忙着找工作,似乎也说得过去?
“刚强,你说我该怎么做?”梦呓般的问话,不是问刚强,是在问他自己。
“怎么做?”刚强用筷子夹起根鸡翅,眼睛望着吉吉的饭盒,哼笑一声,“你以为你有得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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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五,下午的课结束后,吕家妍来找吉吉吃饭,让他陪她去天河城里一家新开的湘菜馆。吕家妍家在长沙,因为吉吉不爱吃辣,平时他二人若是外出,去得最多的是“山东老家”,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去吃湖南菜。
“很多人都不知道,”点完菜后,吕家妍说。她今天穿着他上次买给她的那件草莓色百褶裙,上身是件百合色长袖衫。妆容要比平日浓,中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道剁椒鱼头是有出处的。据说清朝时候,大数学家黄宗宪因反清出逃。途中路过湖南某处的小村庄,一户贫苦人家夫妇为款待他,捞了条河鱼上来,做了这道菜。黄宗宪觉得很好吃啊,避难结束后就让家里厨师照着改良,才成了日后这道湖南名菜。”
嗯,吉吉心道,不知这位数学家成名后有没有回报那对落难时慷慨相助的夫妇?还好、还好故事里没有一个苦苦等候陈世美的可怜姑娘存在。
“我在长沙找到工作了,”她半低着头,机械地向他宣布。
“长沙?”吉吉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说好了都在广州找工作吗,怎么又要回长沙?”
“爸妈还是想我陪在他们身边,”她的头更低了。
“哦,那好啊,我也去长沙找工作,”吉吉故作云淡风轻地说,“本来也不是广东人,到现在粤语还说不囫囵,去哪儿定居不都一样吗?呵呵。”
菜上来了。湖南菜辣起来是真辣,吉吉还没吃几口,嗓子和心口就火烧火燎一般,放下筷子时眼里都是泪。对面的湖南女孩吃得也不多。
结账,二人出了餐厅。如果坐公交得去马路边,地铁的话要下到天河城底层。他俩是乘地铁来的,她却一言不发朝街上走。二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着,早记不得公车站在哪个方向了。然后天就下起雨来,在周围人的快步奔走躲闪中,她转过身面对他,站定。
“就到这里吧,”她一只手握着他的胳膊,抬起头仔细打量他的脸,像是要最后一次把他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中。“明天就给文哥打电话,好吗?跟他说——”
“不要!”吉吉反手扣住她的手。他俩认识快四年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四个月。“就做普通人好了,和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地过日子。我之前都是说着玩的,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都是些白日梦……”
“吉吉,你听我说,”她抬手将顺着他的头发滚落到额头上的雨水抹开,“这几年你我都不容易,同学们中也有不少势利眼的瞧不起你,说你穷,说你总想着吃软饭。可是我自打遇见你的第一天起,就相信你是个有才华、有抱负的男孩。现在这么难得的机会摆在眼前,我不希望你一辈子灰心丧气地守着我,在我身边一天天枯萎。算是替我去实现这个梦想,好吗?用你的行动向那些同学证明——我吕家妍看人不会错。”
就这样,她离开了。背后的吉吉像突发心绞痛一般,身体不可控制地下弯。但他倔强地扬着头,目送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夜雨扑打下的人群和周围凌乱的车灯中一步步朝前走着,穿着他买的百褶裙。她的个子不高,身材也不苗条,在同级的女生中算不上美女,和吉吉在将来的演艺生涯中碰到的那些女明星更是没法相提并论。但是吉吉知道,这个平凡的女孩已经带走了他的心,也带走了他这一世有可能对异性产生的全部的爱。
附,《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作词张嘉兴,作曲黄友桢,演唱阿木
如果两个人的天堂
像是温馨的墙,囚禁你的梦想
幸福是否像是一扇铁窗,候鸟失去了南方
如果你对天空向往
渴望一双翅膀,放手让你飞翔
你的羽翼不该伴随玫瑰,听从凋谢的时光
浪漫如果变成了牵绊
我愿为你选择回到孤单,
缠绵如果变成了锁链,抛开诺言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
我们相守若让你付出所有
让真爱带我走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结束天长地久
我的离去若让你拥有所有
让真爱带我走,说分手
为了你,失去你
狠心扮演伤害你
为了你,离开你
永远不分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