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k和立初霜没有吃午饭,因为他们俩都分别与自己的客户有约。立初霜外卖了一份馅饼套餐带给立夏。
Fred倒是留下来悠哉悠哉地吃馅饼。看见谷雨,他大声说:“嘿,我的电影明星,你怎么把海报都摘啦?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贴在门上?”
“唉,不想太招惹人的目光。”谷雨笑笑说。
“你今年不去读大学?打算干什么?”Fred一边认真地对着馅饼吹气,一边问。
谷雨低头暗自叹气,挤出一丝笑道:“明年吧。今年赶不上了。不过,我会去社区学院拿一些课的。”
“嗯,挺好!对了,我的老朋友Adam Teng在旧金山竞选市长,他说在招实习生,有的职位还给工资呢。你要不要去试试看?他那边比我这里要好玩多了。我的想法啊,年轻人了解一下政府机构的运作,没有坏处。”Fred咬了一口馅饼,开心满足地眯起眼睛直摇脑袋。
“我能行吗?一点经验都没有。”谷雨没太当真,随口应付。
Fred放下筷子,喝了口水道:“当然,实习生嘛,从头学起。你知道吗?Adam是个有趣的家伙。我们俩大学校友,后来他去了警察局,从基层做起,很有经验。他对社区的了解真的是各种层次的。我喜欢那个家伙!”
警察局?这三个字好像一巴掌拍醒了谷雨。“真的啊?我去试试看。”
“你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应该没问题。”Fred得意地说。
“好,谢谢你,Fred!”
立初霜匆匆见过客户就带着外卖往家里赶。前晚立夏似乎睡得还不错,她这会儿正挽着发髻,穿着跆拳道的裤子和一件粉红色的T恤衫,在客厅边练踢腿边听歌呢。
金色的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她年轻的身体,似乎蒸发出带着汗香的青春气息。立初霜蓦地以为看见了学生时期的立晚秋。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秒钟,然后挂上笑容,喊了一声:“小夏!”
立夏赶紧摘掉耳机,冲妈妈笑笑说:“妈妈回来啦?”
“你还没吃饭吧?我买了馅饼,给你烤一下吃。”立初霜说着就脱掉外套,戴上围裙,在厨房里准备午餐。一边忙一边不经意地说:“小夏,你会用烤箱吧?帮妈妈看看,这个烤箱怎么用。咱们搬过来以后还没用过呢。”
“噢。”立夏立刻跑到厨房琢磨那烤箱上的一拍旋钮和按键。
“其实啊,买下房子的时候,他们是附送微波炉的。”立初霜悄悄查看立夏的脸色,似乎无异,于是接着说:“但是,妈妈知道你不喜欢,于是就扔了。”
立夏直起腰,看着妈妈,有些迷惑地问:“我好像记起来一点点,可是,我为什么那么怕微波炉呢?昨天还会晕了?”
“你小时候拿微波炉里的东西被烫到过啊。然后你就怕微波炉。这个很正常的。有人怕电梯,有人怕过桥。你就是怕微波炉。不过,都那么多年了,也许你可以再试试看?”立初霜小心地问。
“嗡,嗡......”微波炉转动的声音在立夏脑子里回荡,她觉得下一秒就要“叮”了。不,太可怕了,不要!立夏瞪起来惊恐的眼睛,说:“不要!我不喜欢!”
“好了好了。你不喜欢咱们就不用。不是也一直挺好吗?但是,你还是要学会克制自己,看见别人用,不要害怕,好吗?”立初霜把馅饼递给立夏:“你去烤一下吧。”
立夏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妈妈的建议。她把馅饼放进烤箱,转身有点怯怯地问:“妈妈,馅饼......是南旧金山那一家买的吗?谷记?”
“是啊,知道你喜欢。”立初霜说。
立夏没说啥,扭头去拿盘子,心里却很荡漾-------自己也不知道为了啥。
谷雨拿着写着地址的小纸条,在唐人街找到了旧金山市长参选者Adam Teng------邓安达先生的竞选办公室。昨天他打电话过去,竞选办公室的一个人告诉他前来试工。
邓安达的办公室在热闹的唐人街Grant大道旁边的一条小路里,可谓是闹中取静。这条小路铺着有些年头的地砖,高低不平,被磨得发亮,也有些地方估计是旧地砖碎了,又补了几块浅灰色的新砖,看着好像是一口老牙里突兀的崭新种植牙一样。小路狭窄得不能过机动车,两旁的门洞都黑乎乎的。有的门上还贴着过春节的“福”字和对联。从几扇敞开的门口可以看见下行的楼梯直通一扇铁栏杆的安全门,时而有搓麻将的稀里哗啦的声音传上来。不少老房子都是三四层高,窗口挂着晾晒的衣物、腊味和匪夷所思的塑胶袋,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八月底天气还是有些热,谷雨抹了抹头上的汗,在比较大的一个门脸前停住脚步。看看门牌号,谷雨确定就是这里了。他一边伸手按门铃,一边四处查看,青灰色的参差不齐的屋檐,笼住一线蓝天,燥热里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寒意。
“你揾边个(你找谁)?”一个镶着金牙的阿婆颤颤巍巍地来应门。
“阿婆,邓先生竞选办公室係哩度(在这里)?”谷雨恭敬地问。
“唔嗨啦!个边啦。”阿婆指了指旁边另一扇门。谷雨才恍然大悟,这里是A座,那边一个小门是B座。
“对唔住!”谷雨笑着抱歉。阿婆挥了一下手,转身关上了门。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跑下来开门,问清楚谷雨的情况,才领着他上楼去。
女孩子看起来二十几岁,穿着一件黑色无袖棉衫,下面是紫色紧身裤,在昏暗的木楼梯上脚步铿锵有力。快到楼梯顶的时候,她转身说:“对了,我叫Kiki Li,中文名字李小满。你会讲中文对不对?”
谷雨立刻以国语回应道:“会的,我中文名字是谷雨。”
“还是Rain好听,韩国明星。”李小满扭头接着爬楼梯,很快拐进了一间房。
谷雨跟着她进去,发现是个单元房,有三间,似乎每间里面都有两三张办公桌。厨房里立着巨大的白板,上面写写画画了各色文字和图线。窗帘拉着,前面挂了一张巨幅竞选海报。西装笔挺的邓安达抱着胳膊在上面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其实谷雨是见过邓安达的。那次在中国超市门口,邓安达站在那里见人就上去握手,说:“我是邓安达,我竞选旧金山市长。你们有任何诉求或者困难,都可以找我。”
当时谷雨匆匆一瞥,没看清人的样子,但是后来很多次在电视上见到他。邓安达刚刚五十出头,鬓角已经开始花白,梳理得很有派头。浓眉毛,不大但深邃的眼睛,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线,眼角有很明显的鱼尾纹,帮着他夸大着亲和力。他鼻子挺直,嘴唇薄薄的,谷雨听说这是能言善道的样子。邓安达看着身材适中,没有威胁力的身高和体重,但谷雨看见他西服的肩臂之处绷得紧紧的,似乎还是有些肌肉。健身吗?那一定是个很自律的人吧?
“怎么样?海报是我设计的,不错吧?”李小满得意地说。然后她拍拍手,对几个埋头工作的年轻人叫道:“来来来,大家来认识一下新人。谷雨,Rain!”
她扭过头问谷雨:“你从哪儿来的?”
“噢,我从香港来。大家好,请多关照。”谷雨对大家点头致意。
李小满给谷雨介绍几个同事:负责后勤杂物活动安排的张哥,负责接待记录上访人员的小沈,负责政策研究的牛哥。加上她自己,一共四个人。
“对面单元是邓先生办公室、休息室,司机加保镖、财务都在那边。对了,竞选办公室李主任,就是我堂哥,也在那边。不过今天他们都不在。”
看着谷雨最后看着自己,李小满揪着肩头的一个焦黄色的小辫子,笑着说:“对了,我呢是负责网页、印刷品和图文宣传方面的。然后就是哪里需要人我就顶上去。你呢,就先跟着我。”
李小满眼睛一扫,就跑去厨房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她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给谷雨指了指:“那,这里就是你的工位啦。今天你和我下午出去印刷厂看样品吧。”
“哎,小满!谷雨今天要和我去准备唐人街中秋摆街会的事情。”张哥叫道。“昨天老大说了,中秋摆街会是重中之重。”
“好吧好吧,谷雨你跟张哥去忙。”李小满大气地一挥手,说:“反正你现在就是要随叫随到。”
“好,没问题。”谷雨笑笑,有点不知所措。他忽然有点后悔了------最讨厌就是办公室的工作,闷死人!好在张哥很快带他出去,参加唐人街中秋活动的筹备会议,认识各方“大佬”,统计用品清单和活动流程,一直忙到傍晚才回到办公室。
谷雨跟着张哥上楼,立刻发现旁边单元的门开着,里面有人在讲电话,音色磁性,英文无懈可击,语气极为完满,语速不疾不徐。那一定是邓先生吧?谷雨暗自琢磨。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发现李小满不在,据说是从印刷厂直接回家了。另外两个同事已经下班,张哥也在收拾东西,最后把一叠文件交给谷雨:“这是邀请信名单,你需要核对一下。注意名字的拼写啊,地址也不要错了。明天早上给我。”
这是要加班的意思?谷雨不敢问,只是点头答应。
谷雨给妈妈打了电话,说要晚点回去,然后坐下来专心工作,希望早搞完早回家。大概忙了一个多小时,基本上完成了工作,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这时门被推开,邓安达毫无预警地走过来,看着谷雨,说:“你是Rain?Fred让我关照你。第一天就加班?”
台灯的弱光里,邓安达披着西服的身影显得挺高大。他走过来,仔细看了看谷雨,说:“你会开车吗?”
“会。”
“要不,再加班一会儿?送我去个地方?”邓安达眯起来的眼睛里似乎放射着探查的光。谷雨觉得自己不可能看错。
“好,没问题。”谷雨点头,转身收拾东西,然后跟着邓安达下楼。一边走,他一边想:保镖呢?
谷雨开车,坐在后面的邓安达给他指路,似乎就是拐来拐去,没有确定的目的地。绕了一会儿,他说:“还没吃饭吧?要不咱们一起去吃点东西?”
谷雨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邓安达,他正笑眯眯地看着窗外,好像刚才的话是自言自语一样。
“邓先生想去哪里,我送你过去。”谷雨慢下来车速,似乎能感觉到邓安达点了点头。
“算了,年纪大了,晚上少吃才好。时间不早了,你送我去一下Mason街500号。”
“好。”谷雨脚下油门加力,车子在入夜之后渐浓的雨雾里悄然提速。街上的车越来越少,谷雨毫不费力地发现了不屈不挠跟在后面的一辆车。
“邓先生,有车一直跟着我们。”谷雨浑身开始紧张。
邓安达没有扭头看,而是笑笑:“让他跟着吧。”
谷雨没说话,专心开车,在摇摆不定的雨刷里辨别道路方向。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命运从此被拉进了另一个舞台。虽然大幕还未揭开,剧本还不在自己手里,但是那种说不清的基调已经摆在那里了。甚至,他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在这出戏里所扮演的角色,恐怕分量还不轻。他说不上胆怯,倒是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兴奋。
车子向市中心联合广场驶去,路上的车又多了起来。但是后视镜里的“尾巴”一直都在。谷雨拐进Mason街,发现500号是一栋有点破旧的小楼,下面是一个门脸极小的日本居酒屋。
“邓先生,到了。”他停好车,回头说。
邓安达的眼睛在路灯和霓虹灯的交织变幻里有些令人琢磨不透。他点点头,笑笑:“谢谢!你回家吧。打车也可以,我报销。”
“需要我把车停到停车场或者开回唐人街吗?”
“不用了。你回家吧。”邓安达下车,接过谷雨递上来的车钥匙。居酒屋有人掀开门帘,于是他隐没在门里。
谷雨快步走到街对面,站在一个黑暗的门洞里。很快,跟踪他们一路的车子也停了下来,一个人从副驾驶坐走出来,上了刚才谷雨驾驶的车子。很快,两辆车都消失在街口。
难道,这一路跟着他们的,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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