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研究美国著名艺术家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fe，1887一1986）的花卉作品时，发现红掌花（Anthurium）是她较早的微观花卉油画，创作于1923年。为了表达对大自然的倾佩，乔治亚·欧姬芙把红掌花画成半真实半抽象的模样。她巧妙地呈现了心形“花瓣”的蜡质纹理，通过减少无关的细节，强调了花朵的自然美。红色与绿色两种主色调为构图注入了活力，给观者带来美妙的视觉体验。
红掌也是老公最喜爱的室内花卉之一，几年前，他一口气买了红、粉、橙、白四种不同的花色，摆在餐桌附近。红掌有着暗绿色的心形叶，衬托着油光发亮的蜡质“花瓣”（其实是佛焰苞）。“花瓣”仿若一个个手掌，手掌上凸出的脉络像一道道波纹，手掌上方伸出一枚灿黄的圆柱形肉穗。整棵植物美的有点不太真实，远远看着以为是装饰假花，走近了，才发现那是真的植物，不禁惊讶于那种浑然天成不可亵渎的鲜活生命。
红掌原产于中南美洲炎热潮湿的丛林，常附生在树干或长在岩缝里。1876年，一位名叫爱德华·安德烈（Edouard Andre）的探险家在哥伦比亚发现了这种美丽而不寻常的花朵，把它采集回比利时，接着红掌在英国伦敦的邱园（皇家植物园）落户。1889 年，塞缪尔·达蒙 (Samuel Damon) 把红掌从伦敦引进了夏威夷。 1936 年，夏威夷大岛的某个花园培育出了红色的红掌，取名为“尾崎花”（Ozaki），广受追捧。多年来，Ozaki 一直是夏威夷最畅销的红掌花品种，享誉全世界，一朵小小的红掌花，竟然创造出一个完整的产业。十年后，大岛又培育出了橙色红掌。 上世纪五十年代，夏威夷大学启动了红掌研究项目，推出了一系列新品种，包括白色、粉色、绿色、绿白相间、绿红相间和带有白色斑点的红色红掌等，大力推动了全州的红掌种植业。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红掌成为全世界最流行的切花之一，需求量于八十年代达到顶峰。
（各种红掌花）
伴随着这股潮流，不少欧美近代艺术家把红掌作为艺术创作的主题。在他们眼里，红掌花色彩大胆明亮、 形状带有雕塑感，中心有一根酷似阴茎的“花蕊”，神秘，充满肉欲，激发无限遐想。最为世人熟知的红掌花经典作品，除了乔治亚·欧姬芙的微观红掌花油画，还有如下几幅：
一：美国超级写实主义和照相现实主义的代表画家查克·克洛斯（Chuck Close，1940-2021）于1987年创作的《红掌》（anthurium），仿佛照片再现。但见暗绿色的背景上开着一朵硕大的红掌花，“花瓣”表面光滑，让人想起鲜红的心脏，一条条凸出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随时要喷出炙热的浆液。暗黄色的肉穗“花蕊”从心脏中心垂下来，上面有一粒粒小刺，像是守卫“心脏”的小士兵。
二：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法国时尚摄影师盖·伯丁（Guy Bourdin ，1928－1991）1986的情色摄影作品，暮色中的椰林在夏风中摇曳生姿，一位只穿着丁字泳裤的女子趴在沙滩上，身后的白浪“亲吻”着她的脚踝。一朵硕大的红掌花占了半幅作品的空间，花瓣上坚硬的“静脉”隐喻男子如雕刻般精美的肉体，金黄色的棒状“花蕊”（隐喻阴茎）直指那位赤裸着上身的女子。作品的主题是性和夏日欢乐。
三：美国画家和雕塑家吉姆·戴恩（Jim Dine）1978年的炭画《Anthurium》，一枝枝细长的茎上顶着几朵心形花。现实中青翠的茎与色彩浓艳的花，此时只是一些深黑、浅黑与留白，宣泄在白纸上，几分淡雅几分空灵。 1991年， 他以木炭、蜡笔、水彩与油彩等工具，再次创作了《Anthurium》。画中，茎干下方的叶子是墨绿色的，充满着勃勃生机，上方的叶子是淡黑色的，仿佛被夜色晕染过。繁茂的叶子衬托着两朵盛开的白花，花朵中心伸出带有橘红色调的棒状“花蕊”。这幅画让我想到荷的风韵，但愿能借来画外的几缕月光，几颗星星，几声蝉鸣，几滴细雨和一片蛙声，便回到了快乐的童年。
四：美国著名摄影师罗伯特·梅普尔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1946-1989）的黑白照《Anthurium》，通过黑白灰的过度，突出了花朵的质感和细腻的纹理。
有了这些艺术大师的认可，红掌成为 20 世纪 70 年代和 80 年代的饭店和娱乐场所的经典花艺设计的一部分。就以美国纽约为例，顾客们常在Mr.Chow 、54俱乐部（美国俱乐部文化和夜生活文化的经典代表，创建于1977年，1979年关闭）等高档场所见到这样的花艺：人工染色的满天星、各种柔和色调的兰花、光泽的红掌、天堂鸟、杂交玫瑰、马蹄莲等错落有致地构成各种造型，给人惊艳的感觉。 红掌雕塑般的花朵常常绽放于光滑的黑色容器中，象征着性颓废。 在豪华住宅区，鲜花主要用来传达一种能够用金钱买到的魅力。无论是奢华的婚礼或慈善活动，还是在顾客盈门的法式餐厅Le Cirque或La Goulue内，各种花艺造型都极其夸张华丽，葵百合（Stargazer lilies）、紫丁香、温室玫瑰、天堂鸟、黄色连翘、芬芳的桉树嫩枝、扭曲的树枝同时出现在某个花艺造型上，极尽奢靡，彰显浮华盛世。
随着八十年代末经济泡沫的到来，纽约的创意中心从曼哈顿迁移到布鲁克林，花艺开始走自然清新风，反映消费者对大自然和时令美味的朴素幻想。在布满野花的婚礼上和荷兰静物画风格的花束中，鲜花总是精致贞静的。红掌成为一种无法登入大雅之堂的受鄙视的花，它看起来像一种塑料植物，有一枚指状的花序从扁平闪亮的红色苞片中伸出，被嘲讽为“盘子上的阴茎”。
历史会不断重演，时尚潮流也会不断重复。几年前，世界上一些最具前瞻性的花艺店，如纽约的Brrch 和Metaflora，伦敦的 Fjura 和巴黎的 Muse等又开始传递80年代毫不掩饰的性感与粗俗的傲慢。长期以来被品味界鄙视的热带植物，如天堂鸟、红掌、帝王花、棕榈叶和龟背竹叶，以及廉价的浪漫，如茶玫瑰、康乃馨和满天星，甚至因过度使用而沦为平庸之流的兰花，又成了新宠。这些植物和鲜花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的上一次流行时间都是在 20 世纪 80 年代。
（模仿80年代的花艺造型）
花艺设计师们不断突破关于高品位的限制性定义，试图以新的方式感受鲜花所能提供的多样性。他们会将人造珍珠点缀在肉粉色的红掌花上，四周配上染色的兰花或金色喷漆的棕榈叶，再插几根紫红色的鸵鸟羽毛。他们试图通过提升那些艳俗的事物，改变人们对美的认知，从而更加宽容、自由和多元化地去热爱这个世界。
这股流行风又吹入了时装界。2023年，红掌成为时尚之花。9月底巴黎时装周期间，罗意威（Loewe）发布春夏女装，创意总监乔纳森·安德森（Jonathan Anderson）将红掌花搬上舞台。一支巨大的红色红掌花盛开在T台当中，模特们的服装上装饰着各种大小和颜色的红掌花，上衣、肩带、手袋、高跟鞋上绑着红掌花。安德森谈到自己的创作灵感时，说他喜欢自然界中看似虚假却是真实的东西和图像，当你看到某样东西时，它会令人想起某些重复的主题。他将红掌花点缀在女装上，引发了一阵热潮，一些最著名的世界级模特都将红掌花作为她们的最新的必备时尚标配。
两年前的夏天，我们一家去盛产红掌的夏威夷大岛旅游。我们在那儿的热带雨林里见到了各种长在夏威夷树蕨下的红掌，它们展现着惊人的美丽，阵雨过后，精致的“花瓣”愈发闪闪发亮，形状完美，细纹排列优雅，诠释大自然无限的创造力。我们徜徉在充满异域风情的森林里，眼睛里捕捉到的是自然之母从调色板中精挑细选的充满活力的色调。我们沉醉其中，不知不觉，被那些美丽的红掌偷走了我们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