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月亮花爱人

月亮,你从遥远的天边走来,风情万种。从新月、蛾眉月、 上弦月、盈凸、满月 、亏凸、下弦月、残月,再回归新月,如此循环变化,周期大约为一个月。每经历一轮,我的相思便瘦了一圈。

月色如水,透入我的书房。我在细细品读《雅歌》,游走于诗句间,仿佛倚着一株苍老的杏树,用卑微的心等待爱人的到来。

有人说,月亮适合做爱人的名字。可我担心,她在弯腰负重时,尚能挂住一个孤零零的我于深邃的长夜中,一旦变得丰盈圆满,我便无处安身,要落入茫茫星河了。

爱人,我还是把你想象成一朵月亮花吧。我曾经以为,凡是在夜间开的花都可以叫做“月亮花”,如福州老家的夜来香、紫茉莉、茑萝,如温哥华公路边的月见草。它们在静美的月色里旖旎,我掬一抹月辉,便闻到了缕缕清香,这样的感情不再虚无缥缈,够好。

爱人,我要用世上最稀奇的月亮花来形容你,于是我在谷歌搜索引擎上输入“moon flower”,电脑屏幕上跳出的,几乎都是产自热带地区的藤本植物Ipomoea alba。这种花的另外一个英文俗名为“Tropical white morning-glory” (热带白色牵牛花),与故乡常见的牵牛花是近亲,均为旋花科番薯属植物。开着与白色牵牛相类的花,但只在夜间开放。每朵花的直径约十几厘米,散发出浓郁的芬芳,直到清晨才闭合。喜欢热量的Ipomoea alba在温哥华只能作为一年生植物栽培,但这里的夏日日照时间过长,影响开花效果,通常要到九月份日照长度再次接近12小时才开花,并非最完美的月亮花选择。

爱人,几天前与福州的某位老同学谈起植物学插画时,突然想起自己一年前买了一本二手的玛格丽特·米(Margaret Mee)的《亚马逊森林之花》,一直搁在书柜里没时间翻看。于是把这本书拿了出来,首先快速浏览了里面的热带植物插画,竟然发现了一种世间罕见的月亮花。

这种月亮花的学名为Selenicereus wittii(百足柱),是仙人掌科植物,可它并不出现在沙漠里,只生在亚马逊流域的偏远林子里。茎如扁平的叶子,根部紧紧地抓住附生的树干,螺旋式向上攀爬。暴露在直射的阳光下的那部分茎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紫红色,很抓眼球,大老远就能瞧见。每年四月至六月的洪水泛滥期间,每朵月亮花只在夜间绽放一次,花色洁白,有昙花之姿,初开时香气四溢,两小时后变成一股腐烂之气,几小时后花朵闭合,然后迅速凋谢。

(月亮花紫红色的茎)

亚马逊月亮花是1899年被德国的某位植物收藏爱好者发现的,但一直没有引起公众的注意。鲜有植物学家记录过它,也没有人在原始的大自然状态下画过或拍摄过它,直到玛格丽特·米的出现,世人才得以一睹它的芳姿。

玛格丽特·米(1909 年- 1988 年)是一位英国植物艺术家,年近半百时移居巴西。1956 年,她第一次访问了亚马逊流域,便疯狂地迷恋上了那里的植物。 在巴西生活的三十多年间,她十五次到亚马逊森林探险,以植物插画的形式,记录了一系列热带雨林植物,包括兰花、仙人掌、书带木(Clusia)、凤梨科植物等。

她对亚马逊月亮花的长达二十年的痴迷追求成为艺术界的一段佳话。

1965 年,玛格丽特在里奥内格罗河(Rio Negro)漂游时,第一次看到了月亮花植株。 1972 年,她发现了一株附着在漂浮树枝上的月亮花植株,但只见到了果实,没有见到花。1978年,玛格丽特通过她的月亮花画作,向世人展示了月亮花附着在树干上的深红色、黄色和绿色的叶状茎。

1982年,她在探险途中远远地瞥见了一朵马上要开放的月亮花,但小溪附近杂草丛生,难以接近,黑暗中,她迷路了。第二天太阳升起,她终于返回月亮花生长的地方,可是花儿已经永远闭合了。1988年的某个午后,79岁的玛格丽特在奎拉斯河的一条偏远支流上,又见到了长在树木高处的含苞待放的月亮花。 她马上开始作画,等到夜幕降临,花苞突然鼓起,洁白如玉的花瓣(其实是苞片)微微震颤着,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玛格丽特赶紧又画下了花朵盛放的样子。然后她把开始凋谢的花采摘下来,放在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冰箱里冷冻起来。

 

这幅盛开的月光花是玛格丽特的最后一幅作品,六个多月后,她在英国的一场车祸中去世。 她的作品一直激励着当代植物艺术家以及所有热爱大自然的人,去关心和维护地球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植物生命。

爱人,我在网站上找到了几年前英国剑桥大学植物园里的亚马逊月亮花盛开时的视频,与你共享。离开了自然环境移居植物园后,月亮花在11月底就长出花蕾了,来年二月份陆续开花。有的花等不到黄昏,就于下午三点左右绽放了,花朵直径达28厘米,非常壮观。你问,月亮花与昙花看着十分相似,两者区别在哪儿?其实分别挺明显的。月亮花的叶状茎边缘有白色的刺,而昙花的叶子更细长且可以分枝,边缘无刺。月亮花的长长的花芽上布满了毛或刺,而昙花的长花芽的外表是光滑的。昙花稀疏平常,而全世界只有13个植物园种有亚马逊月亮花,比泰坦魔芋(Titan arum,学名morphophallus)还珍贵。

  (植物园里的月亮花)

(昙花照片)

 

爱人,你就是这世上最独特的月亮花,夜色里遗世独立,孤傲而妩媚。你是南美版的诗歌《在水一方》,为了寻你,我学着当地的土著,头上顶着一顶巨大的草帽,以便在漂泊途中少受一些日晒雨淋。我坐上一艘狭窄的小船,缓缓穿过布满花瓣残骸的黑暗小溪,漂浮在被洪水淹没的森林中。小船里装着好几个篮子,里面盛着从野外挖掘来的兰花和凤梨科植物。我的画笔悬停在一朵兰花上,晨光将河水染成了水银色,活泼调皮的歌鹪鹩(当地人称为uirapuru伊拉普鲁鸟)在林梢自由欢歌。尽管探险途中危机四伏,可能染上疟疾、肝炎,或会溺水而亡,或遭遇凶恶的淘金者,或被毒青蛙、蝎子和毒蛇攻击,甚至因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而失去了独木舟这个代步工具,但这些都无法阻挡我对爱情的热切渴望。

 

爱人,我已来到内格罗河的下游,这条巨大的棕色河流在马瑙斯与亚马逊河汇合。你停驻在绿树成荫的小溪流两岸,远远地,我已经感应到了你的呼吸,只是这满目苍翠晃了我的眼,你的鲜红的柔软的胳膊在哪里呢?爱人,请将你的水彩般绚烂的指尖交予我吧,我要衔接一场皎洁的月光,让你纯白如雪的心事一片片展开,让你的独一无二的气味在温暖的空气里传播,让林中的飞蛾寻香而来,感触到你的无可替代的温柔。在它们的眼里,丛林里的生活远比城市里的更加安全与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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