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朋友圈前两天刚接到红红火火,形形色色的腊八祝福,这马不停蹄地又开始祝贺大寒了。
古老的中国二十四节气近两年突然被重新炒起来。圣诞节的时候微信朋友圈格外冷清,而突然之间一个个传统中国民间节气却被炒得热火朝天,不停地通过各种途径传送给你,好象全世界的人民都在大张旗鼓地庆祝这一个个中国的节气。
我一向对被强加来的东西比较反感,就象在饭桌上有人非往你碗里夹菜,或是对着你“先干为敬”。
掂量着眼前的大寒,连父亲和焕姨都分别给我发来了祝福,父亲还专门在图里加了他自己的照片。我心变软,实在不忍心不回复。
“大寒之后就是立春了!“耳朵里突然响起爷爷的声音。对二十四节气我其实是熟悉的,也是怀念的,因为它们伴随着我天真快乐的童年。
那时候上班的年轻人生了娃流行把娃送到农村老家的父母那里帮着带,说是小两口要专心“革命工作”。我的很多同学都有学前在农村跟爷爷奶奶生活的经历。
那段经历听着艰苦,其实是我人生最难得可贵的一段快乐时光,是如今城里长大的从小就要开始在起跑线上拼搏的孩子们完全享受不到的。我可以放开地笑,撒野地跑,找自己喜欢的小朋友们一起到河边捉泥鳅,扣小蝌蚪;到田野里捉蚂蚱,挖田鼠;到树林里摘榆钱,挖蝉蛹… … 我真的不是在排词造句,每敲一个词,都能在我的脑海里掀起一波甜蜜的涟漪。
爷爷奶奶家做饭的大厨房,俗称撒子(如今我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独立于院子的一面,很大,有一个能拉风箱的大灶,一口很大的陶瓷水瓮,准备菜的台面印象中有一张床那么大,一面墙摆了一排装炊具的柜子,另一面墙贴了红红绿绿的财神像,还有就是二十四节气农耕图。
奶奶在大灶前拉着风箱做饭,爷爷用手指着二十四节气的名字一个一个地给我解释,那情景现在回忆起来很是温馨。爷爷用他有限的知识和人生经历给我创造了一个丰富的受益终生的学前教育。
爷爷接受的文化教育全部来自家庭和私塾,不过他字写得很端秀,还能够用算盘算账。这两项技能让他在村子里做了一辈子的兼职会计,经历了几个大时代的变化都没有被人替代。
爷爷家是世代农民,不过曾经是村里的大户,有着很大的宅院和田地。后来在一次次的运动中,院子被一点点分割出去。我小时候和弟弟玩得很好的住在我们后面的小男孩,他们一家的整个院子和房子解放前都是我们家的。不过这还是从爸爸和别人嘴里知道的,爷爷从来没有提起过,和周围邻居的关系也都处得很友好。
我至少两次亲眼经历了爷爷的院子被村里分割出去,第一次从前面被切去了上面提到的那个很大的厨房以及和它并列的一棵大枣树还有旁边的猪圈;第二次从侧面被切去了厕所和它旁边堆放柴草的角落。我很怀念那个堆柴草的角落,因为我常常和小朋友们在那里玩捉迷藏,有时候还能在那里的青石板后面拾到几颗母鸡偷下的蛋,甚是惊喜。小手捧给奶奶,她会把我的战利品立刻煮了给我吃。
爷爷被割去的院子被村子修成了很宽的水泥大道。每次割让,真的是从来不记得他反抗过一句。他和奶奶都是默默地应着院子的变化而挪动着自家的厨房和厕所的位置和面积,好象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厨房小了,厕所小了,不过爷爷总能把他们建得利利索索,整整齐齐。
结婚后LG跟我回过三两次老家的村子去看望爷爷奶奶。LG没有在农村生活过,夸赞村子规划得好,水泥大道纵横交织,宽敞明亮,是他没有想到的。
我那时听到他对村子的夸赞,会有种幸福的自豪感,因为那里有着我难忘的童年,虽短但却占据着我人生很重要的一个比例。我愿意听到别人去赞美它,如同赞美我的家,我的爷爷奶奶。
谁知多年后的今天写着这篇文,想到为了扩建村里的大道而失去的爷爷的院子,我突然有些不舍,有些难过。小小的村子,难道非要把路建得东南西北象笔直的棋盘才漂亮吗?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院子,被理所当然地拿来就用,别说赔偿,连个询问解释都没有,中国的老百姓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管的顺民。
如果有时光隧道,我真想穿越回去问问当年的爷爷奶奶对一次次被切割的院子到底怎么想。难道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随着经济的增长,故乡的村子是越建越现代了。最后一次回去很多家都盖了两三层的小楼。可惜爷爷的小院已经换了主人。家里人不想跟我提起,我也没有要求过去看,害怕看到它的面目全非。
村子附近建了很高级的饭店,亲戚请了我们去。二十几个人的大转餐桌,穿旗袍的服务小姐,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我却一句没有记住那天都说了些什么。那座村子与我不可割舍的唯有记忆中爷爷奶奶的院子。
写这篇文是大寒夜,窗外的雪纷纷扬扬。我本来是想在网上找到类似当年爷爷厨房墙上挂的那版二十四节气农耕图贴在文下边,可是搜寻了半天,各种制作眼花缭乱,却再也找不到我心中的那一版 – 它是村子里的老艺人刻在木板上用油墨套印出来的那种,好象只有红绿黑三色,线条简单,可却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关于二十四节气的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