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杂念
西北的长风,把北冰洋的寒冷送了过来。入冬后第二次封湖。
终于有些像冬天了。
水面结冰,我倒有些高兴,因为苍鹭、鸬鹚和秋沙鸭都无法来鸽溪偷鱼。但同时也有些遗憾,野鸭消失了。鸽溪的草坪上,只有黑水鸡一家在觅食。
结冰的湖面平滑如镜。丝黛拉想去冰上玩儿,我把她叫住,免得出现危险。
每次结冰,我都会想念过去溜冰的日子。一副跑刀上脚,便可四蹄蹬开,疾飞如箭了。当然,一旦摔起来,也是景的。
天造万物,有所长也有所短。其实那些真正有蹄的生灵,尽管善跑,都难以在冰上行动。它们一旦滑倒,便难以站立了。
周末要去打猎,我希望这样的气温能多延续几天。因为走在冻结的地面,要比走在一步一陷的沼泽草甸轻松许多。
但鬼子的天气是属于鬼的。尽管这里离北极圈仅有四五百公里,英国的气候却常年受温暖的湾流控制,很难有长时间的寒冷。此时湖冰虽厚一寸,一日之暖便可将其基本化尽。
天气寒冷,院落一下清静许多。即便是知更鸟,也不愿鸣叫了。
猎季就要结束了。从二月开始,野鸭在九月份前都是安全的。我不知道鸽溪长大的野鸭有多少幸存下来。近来常来的野鸭只有两三对。这些野鸭很警觉,每次看到我走上草坪,便一下飞走。
我平时把谷粒撒在湖岸附近。这些谷粒总会吸引野兔,往往一夜之间便被吃光。好在野兔不多,已是鸽溪之宠了。
我是猎人,尽管杀生嗜血,却也希望天佑生灵。入冬清理湖中的小岛时,我将去年放置的鸭巢修整,又修平几处近水岸的台地,让野鸭方便筑巢。
命由天遣无来世,草木逢春复还生。无论人们怎样看待生命,在往来生灭间,一份施与,多少能获取一点心中之衡。
今年,我和猎友都没有在河谷猎鸭。我希望野鸭还会在鸽溪育雏,或许,还有大雁吧。
院落草坪冻结,但已然有了春意。院落的水仙和雪滴草无畏冰霜,都露出了芽。
我在想着三月。扬州三月风拂柳,英伦三月曳水仙。那时,水仙摇曳的鸽溪尽管树木如冬,但草坪茵绿,甚至需要剪了。
说到剪草,我倒有些欣喜。因为一周前,我刚买了一台坐上开的剪草机。
一天邻居 Jason 在网上看到的这台机器,便马上发来了照片和信息。“I saw it this morning on Facebook and looked like was worth a shot. (我今早在脸书上看到的,觉得值得搂一眼。)”
卖剪草机的主住在 Rotherham,不到半小时的车程。我谢过 Jason,便打去电话约好了时间试试车。这天正巧猎友 Stuart 来串门,闲来无事,我便带着他一起去看剪草机。
剪草机车龄十二年,工作时间400多小时。卖主絮絮叨叨,话极密,不过机器却很安静。成交后猎友 Stuart 便用拖车帮我把剪草机拉了回来。
鸽溪的草坪有三千多平米,我一直为剪草头疼。这台剪宽超过一米的剪草机,想必会省不少时间。
冬景冷寂,万物凋零,话题本不该与剪草有关。但既然说到,便也随意了。
我过几天回家,鸽溪花园将是小动物的天下。只是湖中的鱼儿失了保护,只能听天由命了。
人间的世界总会这样,人们崇尚自然,却又因一己之私,在抗拒甚至改造自然。要知道,在自然法则面前,那些无法回归原始生活的人,无论怎样标榜自己美善高尚,都是虚伪的。如今的人们,早已无法离开这种虚伪的生活。
明悟虽益,天道难循。我很无奈,属于其中一员的自己,却无法在自然面前忏悔。走在现实,也只能以己所能,浅握一些能够把持的风情吧。
在自然与现实之间,我建了鸽溪花园,也试图使之简单自然。尽管拥有了冰湖冷月,但花园仍旧以人间的意识呈现的。围栏石墙,花坛草坪,石桥花架,疏枝剪草。。。。。。
还是要剪草。
凭什么要剪草?我一直希望自己成为北美遥远的山民。因为走出家门,便是无边无际,无需打理的天然花园。
只是我知道,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真正投身这样的生活了。
习惯了美酒鲜花和超市的人们,已经不知道要砍下成吨的木柴过冬,已经不知道何为隔绝和清寂,已经不知道一块几百斤连皮带骨的肉,一旦倒在面前,是要分很多次,跋山涉水,扛到几里,甚至几十里外的家的。
回归本源的生活,没有轻盈和浪漫。
周末北去打猎,林地乡间的地面还是冻结。但回到鸽溪,湖冰已经大部消融了。夜里开始落雨,淅淅沥沥,一直延续到第二天。
我默默收拾着猎物,也在想着昨日的辛苦和走过的风景。
窗外的世界是安静的。猎人的心是冷的,也安静了下来。
眼前的猎物昨天还属于自然,今天已经属于了我。
在这个生命来去的世界,这些猎物生前一直拥有自由的天地,要远比那些摆进超市的生灵幸福得多。想到此,我多少有些欣慰。
我在感谢这些生命,也在感谢大地。这些生命停顿了下来,但很快会化作另一种生命的形式,在天地间延续着。
感谢!
音乐:Echo Inside, Peter Ka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