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催泪雾气熏得脑袋发昏的郑秋宜和Steve,听见大胡子劫匪高喊“我有炸弹!可以炸死整楼的人”,都被惊呆了。
Steve松开郑秋宜,轻轻脱掉外套,让郑秋宜捂住头脸,自己则转过身,摒住呼吸,悄悄从文件柜后面探出头来。只见在一片迷雾里,大胡子涕泪交流,口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语言,然后摸索着换弹匣。
“里面的人听好,你不要紧张,走出来,我们不会伤害你的。”SWAT在外面叫喊。
“萨达姆-侯赛因无罪!释放他!你们都是刽子手!”大胡子声嘶力竭,不断咳嗽。
Steve唔住嘴巴,强忍咳嗽,从大胡子的动作分析,他不像是有炸弹的样子。果真,大胡子脱掉身上的衬衣,把自己的头脸包了起来,这下Steve看得更清楚:他身上没有炸弹。如果真的有炸弹的话,那就应该是事先藏好在别处,而他可以遥控引爆的。
Steve掏出手机,镇定地给谷雨发信息:劫匪身上没有炸弹,不知是否会遥控引爆。
楼下拿着谷雨手机的指挥官回应道:收到。你们藏好。
谈判专家此时加入房间门口的SWAT,继续喊话:“我们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的母亲和妻子、孩子都在家等你。他们说为你祈祷,放下武器,出来自首,我们不会开枪。”
大胡子忽然大声嚎哭,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妈妈,我爱你!妈妈我要去救侯赛因。全世界都疯了疯了!你们也疯了!下地狱,下地狱!”
Steve看见大胡子倏地站起身,愤怒地把手机摔倒地上,拼命用脚踩。然后端起枪往门口走。
Steve赶紧发短信:手机已碎,不是遥控器。他要出门了。
SWAT开了应急灯,整个楼道被照得雪亮,连带着把小房间也照亮了很多,Steve吓得缩到了柜子后面。
大胡子一脚踢开门,立刻开枪,走廊里瞬时间劈劈啪啪地像开了锅一样。还没等Steve和郑秋宜反应过来,大胡子又退了进来,直接冲向窗口。他脸上身上都在流血,在窗口透入的月光里呈现出怪异的恐怖,而他在就要攀上窗台的最后一刻,惊恐地扭头发现了藏身文件柜和墙壁夹缝里的Steve他们。
没等大胡子举枪,Steve就在眨眼之间一跃而出,将大胡子的枪口推高。SWAT成员冲进来的一刻,听见郑秋宜的惊叫和连续几声枪响。
和Steve扭打在地上的大胡子身体一僵,扑在了Steve身上,郑秋宜眼前发黑,瘫软在地。
楼下的指挥官从车里出来,对邓安达和谷雨说:“劫匪被击毙,两平民安全。”
谷雨张开嘴猛喘气,泪如泉涌。邓安达抱了抱他,然后跳上一辆路边的警车,对外围民众叫道:“我们已经解除了危机,大家不要恐慌。市政府和警方会立刻开始相关的侦破和分析,尽早给大家一个报告。这次事件应该是孤立的事件,旧金山还是很安全的。但是,这次事件进一步说明的枪支管制的重要性。大家散了吧,赶快回家,继续假日。祝大家有个平安的圣诞节!”
邓安达跳下来,看到从车里出来的现任市长脸上的表情微妙。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也许抢了他的风头。唉,想不了那么多了。邓安达掏出自己的手机,发现有几十条未接电话,都是Mary打过来的。他拨通电话,先是道歉:“亲爱的,对不起,我......噢,我没事我没事。现在事情解决了。我很快可以回家。等下见!”
谷雨紧张地在门口观望,终于看见妈妈和Steve的身影。他们俩看起来糟透了,但是似乎没有重伤。谷雨跑过去,不由分说抱住他们说不出话来。
郑秋宜抱着儿子,觉得好像是重返人间一样。她扭头看看Steve,身上有不少伤痕,正坐在救护车旁接受检查。
“要不是Steve,我也许就没命了。”郑秋宜颤抖地说。
谷雨点点头,安慰地拍拍妈妈的后背,然后忽然想起来:“对了,要打电话给爷爷保平安啊!”
他立刻拨打爷爷的手机,没有接听。然后他再打家里的座机,响了很久,爷爷才接起来:“揾边位(找谁)?”
“爷爷,我们都很好。”谷雨说。
谷爷爷睡意朦胧地回答:“好就好咯。做乜?”
谷雨这才意识到他老人家也许还什么都没听说呢。于是他苦笑一下,讲:“我就是告诉爷爷,我们恐怕多玩一下,天亮回家吧。”
“嗨,玩疯喽。我返回困觉先!”爷爷挂断了电话。
邓安达跑过来,说让谷雨和郑秋宜跟车陪Steve去医院,郑秋宜的眼睛、皮肤也需要清洗。阿标稍后会来接他回家。
临走前,邓安达再次拥抱了谷雨,对他说:“谢谢!也替我谢谢Steve。明天你休息。后天回来上班吧,我们会很忙的。”
邓安达接下来参加了市政府的紧急会议,给市长出谋划策,快手写了新闻发布会提纲,然后说自己不舒服,回家了。他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再抢市长的风头了。这次事件中万幸之处是参加表演的孩子没有伤亡,人质没有死亡。可惜在第一波乱射中有三十多人受伤,包括推挤踩踏,有五人中枪身亡。危机时刻,民众之间的相互救助给邓安达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在回家的路上就拟好了一篇煽情的文章,谈谈自己作为旧金山人的感动。这可是加分项啊!
回到家,邓安达轻轻开门,只见Mary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浑身颤抖起来。邓安达拍拍她的背,禁不住湿了眼眶,他抬手抹掉Mary眼角的泪水,然后热情地吻着妻子,稍后轻声说:“我们算是幸运儿。活着的,都是幸运儿。”
Steve的伤口不少,但是都不严重,身上还有几处挫伤,左边膝盖摔肿了,除此之外,算是毫发无损了。郑秋宜和谷雨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谷雨去邓安达家门口拿自己的车,留下Steve和郑秋宜在医院等最后的检查报告。
两个历险归来的人,如今四目相对,居然沉默了。还是Steve率先笑了起来:“Wow,没想到和你第一次约会就这么精彩!”
郑秋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低头笑了:“谁说跟你约会了?”
“嗯?不算吗?牵了你的手,也拥抱了好多次,可惜,没证据哈。不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郑秋宜大笑起来,含着眼泪说:“你真的吓死我了。谢谢你,不然......”
“我当时很怕自己的身体不够厚,挡不住子弹,还是会伤到你,所以才会拼了。现在回头想想,也挺鲁莽的。万一我跳出来,子弹打到你可怎办?万一我被打死或者打昏了,你怎么办?”Steve伸手握住郑秋宜的手,说:“Tracy,我知道以前发生的事情对你的伤害一直留下了阴影。但是以后的路,咱们一起走,我不会轻易跑开的。除非,是为了你......”
郑秋宜猛摇头,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能答应我吗?不要消失,要去哪里,带上我?”
Steve眨眨眼睛,说:“不能置你于危险中,这是底线。”
这句话让郑秋宜好像触电一般。当年谷家栋离开他们,会不会也是处于这种原因呢?迫不得已?身不由己?或者,以自己的命换了他们的安生?郑秋宜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过谷家栋的失踪。如果是那样,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快二十年了,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有了新的家庭------如果他还好好活着的话。
“Tracy?”Steve有点疑惑地看着郑秋宜垂泪不语。
郑秋宜轻轻地把手从Steve温暖的手掌里抽了出来,缓缓地说:“对不起,我想太多了。”
Steve点点头道:“我能理解。咱们不急,跟着感觉,慢慢来吧。”他拍了拍郑秋宜的胳膊,说:“你的衬衣扣子的第二颗掉在那小房间里了。估计找不回来了。而且这件衣服背后搞脏了。好可惜。”
郑秋宜惊讶地看着他,哭笑不得地问:“你怎么在那种情况下能看见这些小东西?”
Steve所问非所答地说:“其实多解开一粒纽扣更好看呢。下次试试别的颜色,我帮你挑。”
谷雨回来的时候,从门口看见他们俩又哭又笑的,于是识趣地退了出去,刚好爷爷打电话进来:“出作咁大件事,你点不话俻我知?!”
“爷爷,怕吵你瞌睡啊。”谷雨笑着说。
“都平安吧?”
“係啦。我们马上回去哈。”
“吓死我啦!”谷爷爷挂了电话,谷雨笑了出来。
感恩节后的周六黎明,立初霜带着立夏回旧金山,没有参加Frank家族的聚会。碰巧的是Patrick也搭乘同一个航班。那日他们在冰场分手,没有再见面,却来来回回地通了不少短信,聊音乐,聊小说,聊笑话...... 立夏很久都没有这种和同龄朋友交往的经历了,感觉像是一只冬眠过后,看着生机勃勃的莽原,伸了伸懒腰的小熊,觉得在即将到来的春天里,会有食物,会有花朵,会有朋友......
他们相遇在登机口,Patrick礼貌地问候立初霜,看着立夏就挂上笑意,怎么也收不住。他昨天就短信告诉立夏,会换航班和她们一起走。
“你怎么自己飞回去啊?不再和家人多待两天吗?”立初霜问。
“噢,我在写大学申请,快到截止日期了,我报了一所大学的提前录取,不过也得写其他大学的文书,还要趁圣诞假期前给辅导老师看。”Patrick落落大方,身上的自信和成熟让立初霜十分喜爱。
“Summer可以帮你看啊,她英文很不错的,而且也让她学习学习,给明年申请打个基础。”立初霜看了一眼立夏,她抿着嘴,没有反对,也没有点头。
Patrick看着立夏,绿色的眼眸放射出兴奋而温柔的光彩,咧开嘴露齿而笑道:“我可以有这幸运吗?”
立夏也笑了,说:“我可以有机会观摩学霸的申请过程吗?”
“我可不算什么学霸。但是我们学校的升学顾问说我机会挺大的。”Patrick得意地说:“我要是被耶鲁提前录取,圣诞节就不用再写文书啦。到时候咱们再去滑冰吧?”
“好啊!那祝你申请顺利。”立夏开心地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初霜已经悄悄坐在一边,拿出一本书在读,余光看着两个年轻人站在那里愉快地攀谈。Frank说,Patrick的父亲是著名律师,有自己的律所,人脉极广,出身于中半岛地区的一个跨足各界的大家庭。难怪啊,Patrick这孩子一看就是有教养,有见识的样子,举手投足都预示着他未来的成功形象。这就是他们说的那种家里有“老钱”的孩子的样子吧?他们资源好,但是本身也努力,和普通好孩子不一样的是,他们知道自己不会摔跟头,知道胜券在握,知道未来由着自己挑拣的东西很多。他们身上没有焦虑和饥渴。他们努力的动力都来自家族荣誉和自我要求。他们不屑于自负,认为那是没有眼界和教养的表现。他们对人都很热情,带着一种天生的同情心,有时候难免显得太过单纯和高高在上了。这种孩子和富二代纨绔子弟完全不一样。对这类人,中国有一个形容词很简单-----人中龙凤。
忽然,候机室里有骚动。立初霜很快判断出骚动的源头在一个电视屏幕上。她起身走过去一看,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立夏和Patrick也跑了过来,看见旧金山的惨状,目瞪口呆。
电视里,人们在哭泣,警笛声大作,枪声听起来像鞭炮一样。立夏开始发抖。Patrick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立夏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脑子里浓烟滚滚......
立初霜的手机开始不断有短信进来,但是他们要登机,立初霜只得跟着人流,来不及一一查看短信。
立初霜和立夏都在经济舱。Frank本来执意要买头等舱的票给她们母女,被立初霜否决了------从温哥华飞到旧金山才两个半小时,没必要铺张浪费。立初霜很好奇,Patrick会坐哪个机舱。
登机的时候,她发现Patrick也在经济舱。他在她们俩前面几排,自己把行李放好以后,特地跟着她们到后面,帮她们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才打了招呼回到自己座位。
立夏手里多了一本书,她挤出一丝笑意,对妈妈说:“Patrick借给我的,叫《Blink》,他说很有意思,是纽约畅销排行榜第一呢。”
“噢?讲什么的?”立初霜扣好安全带,尽量镇定地问。
“讲直觉和瞬间决定的。有趣吧?妈妈,你相信直觉吗?”立夏问。
立初霜愣了一下,说:“嗯,有时候相信吧?不过,我更相信数据和信息的分析。觉得比较有掌控感。”
“妈妈,我觉得有点焦虑,刚才看到的新闻好像......好像和我以前的某种经历相似?不可能啊,妈妈,我有些怕。”立夏小声说。
立初霜把立夏的手握住,轻声说:“这种突发事件会引发很多人的焦虑和恐惧的,你这是正常反应。咱们必须学会面对生活里的各种状况。没事,晚上妈妈和你一起冥想,调节一下就好了。今天妈妈会很忙,你自己好好休息。”
立夏默默地点了点头。
“听听歌,看看书。不要去看新闻,好吗?”
“好。”立夏答应妈妈。她戴上耳机听歌,同时翻开书本开始阅读。立初霜则闭上了眼睛,思绪飘回了曾经相信直觉的年龄,那一个个瞬间决定,完全改变了她的命运,是对还是错?谁又能说清楚呢?
目前的状况,凭她的直觉,不是困境,而是机会。
起飞了,他们很快进入了浓浓的云层,周遭一片迷茫。立夏打开阅读灯,接着读书,随手翻看章节,发现了里面的纸条。好看的花体字写着:
我相信直觉,它曾经告诉我,咱们还会再次相遇。然后,我眨眼之间做了一个决定。
等你的直觉告诉你愿意听一听这个决定的时候,请别犹豫,请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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