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一位读过许多外国名著的主席,原来对老子的治国理念也颇有研究,教导其唯唯诺诺的属下:‘治大国如烹小鲜’。
治国,离不开政府。政府是人类社会的一个创造。群体生活不可或缺的要素,如人权、自由、平等、立法、执法、福利、救援、治理、环保、以及防御外敌等等,迄今为止都是通过良好的政府,才近似地实现的。这说明,直到可以预见的很长历史区间,政府是不可替代的。另一方面,迄今无数的坏事,如专制独裁、横征暴敛、杀人如麻、冤假错案、贪污腐化、分配不公等等,又是不良政府的专利。所以政府既不可胡搞、不当干预、扰民和急功近利、索求无度的所谓‘有为’,也不可无能、懒政、坐视的“无为”而治。应该是在该有为的地方有为,该无为的地方无为。这需要对政府这种制度有深刻的理解。老子提出的“无为”不是无知,“道法自然”也不是忽略人的努力和智慧。有人很赞赏中国的传统园林艺术,认为它是中国文化“崇尚自然”风格的体现。后来到北京郊区的一些新“景点”去了几次,才发现,完全无知无识的所谓“自然”是多么糟糕。那些毫无文化造诣的仿古建筑,与北京与承德的皇家宫殿,和苏杭一带的江南园林简直有天壤之别。在那些与自然景观浑然一体的建筑风格背后,是深度刻意的安排。做得象“自然”一样,其实不是自然而然的。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关键是个“法”字,即仿效、效法之意。而效法,就有水平高低不同了。有维妙维肖,也有邯郸学步,还有东施效颦。要仿效,首先是要理解,要把自然“吃透”。所以,在“无为”的背后,是理解自然、尊重自然规律的大学问。
老子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其核心是以烹饪比喻治国:“烹小鲜”不能随意翻动,油盐酱醋要按时按量配合,恰到好处;火候要掌握得当,否则就会或烂或焦,过咸或过淡。治国亦然,不能朝令夕改乱折腾,不能操之过急、只求政绩,又不能懈怠、马虎、不负责。
专制制度下,怎么能避免把国家像烙大饼似地翻来覆去呢?以北宋王朝为例:一百多年苟且生存下来,连小鲜那样还保持着一条鱼的完整形状都说不上,只能说是即将散架,还没有马上散架。像快要箍不住的一只漏水的木桶。王安石不是采取小修小补的保守疗法,而是大卸八块,这只桶不完蛋,焉有它哉?王安石先生充满自信,伸出两只手,对神宗皇帝讲,陛下您看,每个手有五根手指,从理论上讲,一下子按住十个跳蚤是绝对有可能的。这是笑话,然而也是熙宁二年的真实。几百年后,毛太祖也以为一夕之间亩产万斤、钢超英美、跑步进入吃饭不要钱的‘共产天堂’是可能的。。。
中国人要是神化起一个人来,也真是匪夷所思。但是,要给一个人加上伟大这两个字的定语,我们不是看他“说“得多么伟大,”想“得多么伟大,而是要看他”做“得多么伟大,对于时代的”贡献“多么伟大,在老百姓心里的“形象”多么伟大。光有前面两个伟大,而无后面的三个伟大,这种半截子伟大的人,任凭你花言巧语,强词夺理,也难以真正伟大起来。
在老子看来,治国的关键犹如“烹小鲜”,重在不折腾!具体来讲,统治者要清静无为,少私寡欲,轻徭薄赋,简政放权。统治者只有少干预经济和社会,百姓才能休养生息。反过来讲,百姓只有休养生息,社会财富才会不断增加,反而会增加税收。政府和百姓各得其所,两全其美。在老子看来,管得最少的政府才是最好的政府!
可见,“治大国若烹小鲜”,是对“无为而治”的一个形象表达。
“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个经典比喻还暗含另外一层意思:举重若轻。如你所知,“治大国”当然是大事,重如浩浩泰山;“烹小鲜”当然是小事,轻如微微鸿毛。当一个人举泰山如鸿毛时,他的力量有多么大!当一个政治家用“烹小鲜”的方式来“治大国”时,他的治国艺术有多么高超!可是,抬眼看看历史,如此高超的政治境界,有几个政治家能达到呢!
社会不良现象的发生,归根结底在于统治者施行“有为而治”的政策。这种政策的一个鲜明特点,就是:瞎折腾!一方面,统治者总是从自身的私欲出发,肆意增加徭役和税收,浑然不顾百姓死活。另一方面,统治者总是朝令夕改,恣意妄为,政策缺乏稳定性,百姓苦不堪言。
要把一个地方一个单位的事做好,就得有担当有作为,就得治懒政,治不作为。老子强调无为是有为前提下的无为,无为就是不肆意妄为,就是不搞人治模式,不搞机械化一刀切,不搞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不搞无原则无底线的掩己过追人责,不搞劳民伤财的形象政绩工程……当这些不应该搞的东西蔚然成风时,不煎烧饼瞎折腾的“无为”正是勇于担当负责任敢作为,正是关键时候豁得出去。您说这怎么可能是小菜一碟呢,“若烹小鲜”难着呢。
里根对老子思想的认同。他在1983年元旦国情咨文中说了这样一段话:
让每个人的智慧发挥到极致。自由市场是经济增长的动力。如同中国古代哲人老子所言:“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要过火过分不要煎烧饼瞎折腾”。
人家把老子的“治大国若烹小鲜”搞成了英文"Govern a great nation as you would cook a small fish; do not overdo it",
“烹小鲜不可扰,治大国不可烦。烦则人劳,扰则鱼溃。”
主政一方(包括负责一个单位)的领导,多些人之所以要跟老子对着干,热衷于煎烧饼瞎折腾,概而言之无出三端。
一是擅权立威。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三把火。平地好起新楼,新官不理旧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否了前任再说。时移世易,千变万化,怎能墨守陈规?以前的人可以调整,以前的事可以叫停,以前的举措可以调换,以前的目标可以新设,以前的思路可以更改,甚至以前的城市定位都可以重来……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任环境条件千变万化,任新官千能万能,那一方山水总还在那里啊,你的坐标系再大,那方山水的经纬度能变化到哪里去呢?我曾比较过相邻几个地方的经济社会发展。凡是主帅换得频繁折腾得厉害的地方都民怨大不景气。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流水般不歇气地“破旧立新”,新的怎么立得起来呢?更何况标新立异的新的也未必真的比前任高明啊,不断地否定前任,颠过来覆过去,那地方不被折腾得“人烦鱼溃”才怪呢。相反,搞得好的地方都是一任接着一任干,工作不断提升,事业稳中求进,局面越来越好。
二是跟风抢功。仕途官帽都在握在上级手里,下级服从上级天经地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本来心里也知道上头的政策指示未必放之全域而皆准,往往自己还已经琢磨出更适合本地的办法路径,忽然间领导金口一开,上头文件一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干快上,限时限刻,一切推倒重来,不折不扣紧跟形势落实要求争先恐后誓夺头功。在上级面前已无自我,上级又有上级,层层下来,搞到最基层,那一锅嫩仔鱼还能不被烧成鱼鳞屎肠四合一“蛋黑粉”?
三是利令智昏。有些主政者的折腾煎烧饼,好像是为立威,又似乎是为建功,只有等到他垮台后才晓得他原来是为赚钱。陈四益先生《绘图双百喻》有一则寓言写得极有意思:
某公爱柳,尝谓人曰:“‘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此何等景致!”及为县令,遍伐杂树,以柳易之。任满秋迁,继任者恶柳而好梅,曰:“柳无风骨,岂若梅之耐寒也。况‘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更胜似‘江上柳如烟’。”乃伐柳易梅。又三年,新官莅任,曰:“梅固耐寒,未若竹之常青也。坡公有言:‘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又令伐梅种竹。民苦于屡更,作《天净沙》咏之:“前官种柳平沙,后官换了梅花。新竹这官种下,心惊胆怕,怕再来的他偏爱枇杷。”
《诗经·桧·匪风》毛传云:“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河上注:“烹小鱼不去肠,不去鳞,不敢挠,恐其糜也。”这两段的意思是,烹鱼不宜繁琐,反复扒拉来扒拉去,这鱼就碎了。治理人民也不能太繁琐,折腾来折腾去,民心就散了。如果你真的懂得烹鱼,也就真的懂得治理民众了。又说,烹小鱼,不能去掉肠子肚子,不能去掉鳞片,不能挠来挠去,如果这么折腾,这鱼就烂了。这后一段,有点让人觉得奇怪。不去掉肠子肚子,也不能去掉鱼鳞,这鱼就是煮好了,那还能吃吗?后来琢磨了下,好像明白了一点,所谓小鲜,即小鱼,也就寸来长的鱼。这么小的鱼,也实在不好去掉肠子肚子。更不好刮掉鱼鳞。所以就囫囵着煮算了。北方有所谓炸小鱼,也就是一股脑儿,囫囵着个儿给下到油锅里了。吃过的人都觉得很香。我没吃过,也不太想吃,觉得有点脏。或者这也算是有点矫情吧?
这里所说的治大国,其实是指治大国者。治大国者,就不是一般的管理者,而是指最高,或者较高层级的管理者,或统治者。老子的意思是,在这个级别上的统治者,不能翻来覆去地在政策上折腾老百姓。老百姓受不了。你把佐料放好了,火候调准了,只管让它自己咕嘟去吧,别管得那么复杂。时间差不多了,小鱼也就熟了,看上去也是个整的,没给弄碎了。能看得过去,吃起来味道也不错,就可以了。
这里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作为统治者,或者管理者,不能事无巨细,你都一定要插一杠子。你越是插得多,就越是乱乎。当年老蒋指挥打仗,明摆着有一批军官在做作战计划,在临场指挥,老蒋就是不放心,非得自己插一杠子,结果经常是朝令夕改,让下面的人无所适从。这样的指挥不出乱子才怪呢。这一来,可能是老蒋认为,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高明的,他下面的人都靠不住。
《韩非子·解老》篇:“事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烹小鲜而数挠之,则贼其泽;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故曰:‘治大国者若烹小鲜。’”
老子的治国思想一直受到我国许多朝代皇帝的重视,如汉文帝、汉景帝、唐玄宗、宋徽宗、明太祖朱元璋、明朝万历皇帝、清世祖顺治等等。
中国历史上所有的改革家,都热衷于用革命的手段来实施改革,结果无不碰得头破血流。王安石之败,就在于他不明白改革是一个缓慢渐进,徐图发展的过程,是一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水滴石穿的过程,也是一个面对最顽固最保守最害怕变化的小农经济,需要说服和示范、需要等待和耐心的过程,历代中国的改革家无一取得成功的原因,与王安石同样,就在于常用革命的手段来进行改革。夙不知革命和改革是用截然不同的手段来推动社会变化的。革命允许暴力,暴力可以翻天覆地,反对派敢呲牙,只要手里有枪杆子,二话不说,马上摆平。这只桶老子不要了,另造一只新桶,这就叫革命。而这只桶再坏再破,也不能一脚踢掉,要加固,要堵漏,要去朽,要更新,这才叫改革。因此,改革就得和颜悦色,就得和风细雨,就得由点而面,由局部而全体,润物无声地细致工作。中国人,中国农民,特别是中国农民的小农经济所形成的求稳心态,怕乱心态,苟全心态,保守心态,没有二十年,三十年一切都作到家的扎实功夫,想收到改革的成效,想看到改革的成果,如王安石这样的冒失行事,不失败才怪?
烹饪艺术的核心部分,除了各种材料的配合比例,百味的平衡、调和,就是掌握火候。而小鲜,又是各种烹饪材料中最为娇嫩的,更要细心伺候。所以治理大国的最高境界,就是小心翼翼地掌握火候。那么,怎么掌握火候,大国又如何可以被比作小鲜?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但也可以大而化之道来。简单地说,治理国家,首先要考虑人民的性质。从经济学角度看,人民的性质就是趋利避害。如果政府能够提供和维系一套基本制度,在这一制度下,任何个人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时,就对社会有利;在做对社会有害的事情时,就对自己有害,就可以使全社会的成员在追求自己利益的同时,使社会繁荣起来。一般而言,这套制度包括保护产权、维持秩序、调解纠纷的功能。 一旦有了这么一个制度框架,人们明确地知道什么是自己的成本,什么是自己的收益,从而自动地按照对成本和收益的计算行事。
当然,什么对社会有害,什么对社会有利,在有些时候并不是那样判然分明的。往往是同样一件事,做得不够和做得过头都会对社会不利,比如货币供给。过多了叫通货膨胀,过少了,我们现在也知道叫作通货紧缩。通货膨胀意味着,当社会所有成员都已经被动员起来进行经济活动以后,仍要增加需求,则只能导致物价的上涨,而不会有新的供给了;通货紧缩意味着,社会上还有一些成员没有工作,却已经没有货币支持他们的经济活动了。在相当长的人类历史中,人们采用贵金属做货币,货币供给由贵金属的生产决定,货币供给与货币需求吻合的情况只是偶然地发生。后来人们又发明了贵金属本位制,即以贵金属为准备金发行可兑换证券,部分地摆脱了贵金属的束缚,直到今天,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采用了不兑现的纸币作为货币,才完全脱离了贵金属的限制,货币供给完全可以由政府的货币政策决定。所谓货币政策,一般就是中央银行对再贷款利率的调整。再贷款利率的调整,会影响到商业银行的贷款利率,在一个成熟的市场经济中,利率的些微调整就会影响人们的成本和收益的比较,从而影响人们的行为。当利率调高后,就会有些人认为他们原计划的经济活动得不偿失,从而中止他们本来要进行的投资;反之亦然。这样政府通过很小的调整,就从事着造福于整个社会的治理。
政府在它该发挥作用的关节点上发挥着它的智慧,从而避免了它对经济其它方面的干预,反而给全社会成员留下了巨大的“有为”的空间。
还是让我们细细品味老子的原话:
“治大国,若烹小鲜。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
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
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知足者富。
强行者有志。
不失其所者久。
死而不亡者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