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调重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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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生是个四川男娃,拖着鼻涕,常常习惯性抬起手臂用衣袖抹一把鼻涕。他眼睛很大,嘴也很大,经常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和猩红牙肉。党生一望名字便知道是七月一日党的生日出生的,不过那名字太过直白,搞得好像是党妈而非他妈生的娃儿。他后来又有个小好几岁的弟弟,叫群生,一个是党的儿子,一个是群众的儿子,大概是那意思吧。

党生的妈长相端正,面容姣好。那年代大家穿着千篇一律,都很土,服装臃肿无形,色泽灰暗,党生妈在一群穿着朴实无华的女人堆里立刻就会成为瞩目焦点。她是个高个,正好也姓高。说话语气平和,有条不紊,似乎带有一点点四川口音。党生爸是个军人,部队在外地,党生就和他妈母子俩在上海。

那时党生和我弟在小学同班,两人经常一起玩耍,便也与我认得。党生那时住在另一宿舍,与大操场边上的中灶家属食堂近在咫尺,党生经常在那食堂里吃饭,我们也常去那里买熟菜和馒头,时常碰到。有一回碰到党生妈和党生,党生给他妈介绍我们兄弟,他妈很热情的与我们兄弟攀谈,问这问那,感觉很诚恳很亲切,并不像一般大人那样对小孩子敷衍了事。

后来有一次,党生妈要去崇明还是哪里的“五七”干校劳动一阵,党生一个人在上海,不放心,就叫我们兄弟俩住到他们家陪伴党生,拿出许多饭票菜票,让我们去中灶食堂买饭吃。我们去党生家,看到他家桌子的台板玻璃下压着许多相片,有一张党生妈年轻时当女兵的黑白相片是放大了的,穿着如同电影《英雄儿女》里志愿军女战士王芳穿着的那种军服,腰间束一根宽皮带,英姿飒爽很好看。我弟弟在党生家住了两三天后,不习惯,住回家去了。我也想走,但我一走,党生就变一个人了,答应了党生妈要陪伴他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住在他家,直到党生妈回来。党生妈回来后春风满面道谢再三,说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是挺高兴的。

党生家后来搬到我们同一个宿舍的A区,我们家在B区,近在咫尺。放学后,党生与我们在宿舍院子里疯玩厮混。分帮捉人,打泥巴仗,打弹弓等等。党生妈与我父母也变得熟稔。党生妈那时在F大学某系图书馆做管理员,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看到许多“禁书”。有一回,她利用周末将图书馆里的《基度山恩仇记》(后来译作《基督山伯爵》)悄悄带出,借给父亲看,到周一再悄悄还回图书馆。这样连续几周分别将数册《恩仇记》移出移进图书馆,悄悄拿给父亲阅读。父亲在那几个周末里,整日心无旁骛什么事情都不干,专心致志埋首于《基督山》,一边阅读还一边做笔记,密密麻麻在信纸上写了一厚摞。晚上在被子里还打着手电挑灯夜战,几个星期后终于完成了《基督山》的阅读工程。之后一段时间,给我们讲述《基督山》的故事,听得我们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党生爸爸很少出现在他家,后来偶尔来探亲,看到过。一个不苟言笑的军人,一口四川话。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党生妈大肚子,生了个弟弟叫群生。群生是个兔唇,上嘴唇一道裂缝通到鼻孔。稍大后,说话漏风。党生妈给他小儿子做了修补手术,将豁开的口子缝补起来,使得说话不再漏风。但修补的痕迹依然很明显,半边鼻子有些塌陷。党生妈生群生那段时间老家来了个婆婆照顾她,带了一个小小女娃,党生跟我们一起玩耍时,小女娃跟在后面吵吵着要一起玩,那个婆婆跟在小女孩后面追赶不叠。有一回我们几个对着房子墙壁尿尿,比试谁尿得更高,在墙上留下湿迹。那个小女娃也跟过来与我们站成一排,要扯开尿布站着尿尿,跟在后面的婆婆三脚两步连忙赶上前来拽住她,嘴里说着:要不得,要不得,他们是男娃,你是个女娃。啷个站到起尿尿嘞。女娃一面拼命挣脱,一面大声哭嚷,等她挣脱出来,我们已经比试完毕,墙上留下几片高低不同小山包形状的湿迹,小女娃后来者当仁不让,硬要站在墙边如法炮制尿尿,婆婆无奈,只好给她解开尿布让她站着尿,浪花飞溅却尿不到墙上,脚下湿了一片,裤腿也都湿了。

党生妈后来有一次突然出了男女问题,人们说她“搞腐化”。“搞腐化”是那年代婚外情的专门用语。那次出事后,大人们议论纷纷,我们家的左邻右舍在烧饭间里也说三道四。据说是党生妈带了个男人回家,熄灯了那男人也不出来。守候在外面监看的几个好事者就冲去敲门。里面慌慌张张磨蹭良久开了门,那男的躲在壁橱里很容易就被揪了出来。党生妈百口莫辩,就坐实了“搞腐化”。再后来,有传言说那个群生也不是党生爸的种。此事出了不很久,党生爸来上海将党生带走了。不久,听说党生爸是和党生妈离了婚,党生跟他爸去了四川。后来有段时间看见党生妈带着小儿子群生在宿舍里进去,有些灰头土脸,有时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微胖的灰衣男子。听说是她的再婚丈夫,也不知是否就是那个躲在壁橱里的男人。再后来,党生妈也离开了F大学和上海,临走前来与我父母告别,说她也要回四川了,工作也已在四川联系好了。那以后党生和党生妈就都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音讯杳无。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天上人间不知他们身在何方。(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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