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迁徙,我是时常问起外婆福建在哪里?为什么要从福建来到龙岸垌这个地方?外婆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远到你根本无法走到的地方。至于那种逃避战乱、被地主压迫的说法也是我给他们迁徙的一种理由,我哪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从那么远的地方来龙岸垌。习惯于福建人、麻盖人的称谓,似乎他们本来就生活在这里一样,已无外来人本地人的区别,在我眼里,他们在村里都能和睦相处。
也就是在七四、七五年相交的那段日子,让我认识到另一个让我佩服不已的群体——"湖广佬",具体点就是湖南佬。知道他们的存在是在过年前,有一天外婆说有湖广佬进村了,装点红薯去给他们做红薯粉。我就跟着去,看湖广佬做红薯粉,其实那个场面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那个湖广佬讲话的口音很特别,和官话差不多,但总有几个字和我们的读音不一样。
还别说,那年过年,几乎餐餐都有红薯粉吃,滑溜溜的,加上点辣椒酱特别好吃。我和阿宁表哥还有一种吃法,就是拿出一根根红薯粉放在火盆边烤,红薯粉瞬间膨胀起来,略带焦糊香味,吃起来很脆口,但这种吃法外婆是不允许的,认为那不是零嘴而是一家人过年吃的一道菜,青菜猪肉红薯粉汤应该是龙岸人过年的一汤,不管你家是四菜一汤还是八菜一汤,亦或十菜一汤,这一汤里必然会有红薯粉。
外婆说这个做红薯粉的湖广佬打湖南来,过年前他会在整个龙岸垌走村串巷给每个村的人家做红薯粉,做完之后他就会回湖南过年。官话中"湖"和"福"都一个读音,所以我认为湖南和福建离我们一样远,应该是同一个地方,就像地栋村跟禄马村、莲花村一样。所以这个从遥远的湖南来做红薯粉的湖广佬,做得一口好吃的红薯粉,我是打心底里佩服他的。感觉他比龙岸圩口那个搓龙岸大头粉的老奶还有本事,每次去她家吃大头粉,多要点酸菜她都不舍得。
之后,过完年不久,又会有另外湖广佬来到龙岸垌,也是从湖南过来的,这一波就更有意思了。也是有一天外婆说,村里来了湖广佬,要拿犁耙去给他修。紧接着还有"磨刀、补锅、修犁头"的吆喝声在村里回荡,也可以说在整个龙岸垌回荡。在我的记忆中,在龙岸垌还有打春牛的仪式,已经记不起是立春打还是春分打,总之在大人们的嘴里说出的打春牛,怎么打?是用棍子打还是用鞭子抽,我一概不清楚的了,就好像是,打春牛已经有湖广佬出现。
然而,磨刀的,补锅的,修犁头的,其实都没有卖"叮当糖"的让我们欢喜,因为一旦听到远处有叮当声,我们就知道有糖吃了。那是湖广佬用箩筐装着的、白里透黄的麦芽糖,也是在龙岸垌走村串巷的叫卖,一面走一面用两块片状的铁刀相互敲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声音能传得老远,感觉我们在帽儿山脚便能听到从凉粉坪传来这种敲击声。湖广佬,亦或湖南佬做的麦芽糖那是真的香甜,比糖烟酒店卖的纸包糖要好吃得多,甜甜的、软软的、香香的、有点粘牙。
这一群人,在龙岸垌是没有房子没有家的,搞不懂他们除了过年回湖南家中,这一年他们都住在哪?外婆说他们住在山洞里,可我不知道犀牛山有没有洞,莲花山有没有洞,猪头上有没有洞,最起码的是我可以确定屋后的帽儿山是没有洞的。他们有的挑着担,有的背着箱,就这么在龙岸垌走村串巷,从春天走到冬天,还时时让村里的大人孩子惦念,说出来,能不让人佩服吗?
有一点混淆的是,我应该是那个时候知道湖南佬特别能吃辣椒,还是记不起是磨刀的还是补锅的、或是修犁头的那个湖南人在我们的家里吃过一次晌午,一碗饭就一碗辣椒,龙岸垌的那种细长辣椒和指天椒都是那种可以辣到耳朵鬼都叫的辣椒,平时和阿宁表哥吃一口,鼻孔都冒烟的那种。然而,那个湖南人一口一个下肚,连鼻头都不出汗,着实让我们看得目瞪口呆。我确定他是在我们家吃的晌午,是因为我们的堂屋敞开着接待山上来的苗人,自然也是会敞开着接待远道而来的湖南佬(湖广佬),我确定那个湖南佬是磨刀的、补锅的或修犁头的,而不是卖叮当糖的,是因为他吃过晌午之后,我和阿宁表哥并没有叮当糖吃,混淆的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