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從北京到成都、到全國,從學校到機關,停課、停產鬧革命,乾革命是書面語言,而鬧革命才是實際的社會行為,之所以要鬧,不光是怕上面的官員們聽不到,鬧也是日後社會混亂的根源。
位於成都外東東風大橋東頭,有一家不小的國家機關,雖說不是政府部門,也不是大專院校,革命也先於其他成都市民們鬧開了。水利電力部西南電力設計院,一個成都不多的所謂知識份子成堆的地方,它也是本次文化革命,需要觸及靈魂的重要戰場,工程技術人員,應該算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眾,所以革命在這裡發生,一點不奇怪,也是歷史的必然。
我兒時生活的家園,西南院,正式成立於一九六一年。它是由水電部旗下的北京院、華北院、華東院、西北院、中南院、華南院和地方勢力——四川省水電廳火電設計院,抽調技術骨幹組成。因而可知,院內官方語言是普通話,我們本地人的成都話都要收斂起來。只有普通話可以將南腔北調們統一起來,自然西南院的職工們大部分來自中國大陸各省市。
綠皮火車,是中國彼時長途旅行的重要交通工具,也是設計院這種出公差頻繁的單位需要經常打交道的,職工們常常需要比一般市民乘用更多。設計院的外地孩子們,也因父母探親假得天獨厚的優勢,小小年紀便已是綠皮火車的“老”乘客。而我們土生土長的成都小孩,卻沒有這樣的機會。
設計院讓革命鬧亂了的文革初期,家長們就將自己的子女往老家送,很多職工的老家都在農村,屬於所謂沒有文化的地方,文化革命也就暫時先放過了那裡。城鄉剪刀差,也不是我們通常認為的壞事,我的同學們,這些半截子幺姑兒們,小小的年紀,便有了豐富綠皮火車的經歷。
同學們回到學校的時候,總會帶來各自家鄉的新奇見聞,幾天幾夜的火車旅途,自是見聞的重中之重。言談舉止之中,不乏傲驕。
我長這麼大,一直沒有離開過成都,長途公車沒有坐過幾趟,火車更是望塵莫及。自卑感在幼小心靈中,逐漸增長。
我算是個幸運的孩子,有一雙盡責有心的雙親。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發現這個狀況後,也不想自己的寶貝兒子受委曲。父母商量之後,他們決定借事出徐州。一九六六年的某個星期天,爸爸媽媽告訴我要帶我去坐火車。
一家三口,在火車北站買了三張車票,成都至新都。第一站,天回鎮,終點站,新都,總裡程,十八公裡。這個綠皮火車處女行像模像樣,有根據火車時刻表查看班車車次、確定始發時間、候車、月台剪票、中途站走出列車車廂到站台上遛達換新鮮空氣、避免坐過站而准確下車,流程是齊全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算是正而八經有了綠皮火車的乘車經歷,彌補了人身初期的空白。我也坐過火車,在同學們面前,自卑感去了爪哇。
這張舊照記錄了約六十年前的那個周末,年輕的父母,帶我遊覽了有名的新都桂湖,石碑上「古桂湖」三字依稀可見,寶光寺的記憶蕩然無存,但好吃的桂花糕卻是終身難忘。
一九六六年於新都桂湖公園
想到現代父母不讓自己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說法和作法,不免敬佩我的父母,他們對於幼童心智成長的關懷與幫助非常重視,這比物質上的極大豐富,或者優越於常人的撥苗助長,更為孩子日後的獨立、創新、擔當奠下堅實基礎。雖然二老已經雙雙作古,自己也是老人一枚了,可父母的恩惠、父母的愛心,伴我一生,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