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有许多假洋鬼子在嘲弄阿Q
鲁迅的《阿Q正传》里面写了一个人物——假洋鬼子。“假洋鬼子”在这部小说里也是一个灵魂人物,全篇小说因为有了“假洋鬼子”这个人物而起到了点睛之笔的作用,其意义与阿Q相互辉映,且绝不在阿Q之下。
小说里的“假洋鬼子”是一个身份地位和阿Q相比完全两极化的一个人。
阿Q是整个封建体制下最底层的一个人,他没有家,只能栖身在一个土地庙里,他连一块地都没有,平时只能靠着帮庄里的人家做点短工,比如割点麦子,舂一天米,撑一天船来过生活。他是无产中的无产,就是说他不仅没有土地这类的生产资料,而且连一间破房,一个破灶这样的生活资料也没有。
而假洋鬼子那就与阿Q大大不同了。假洋鬼子并不是洋人,他是未庄钱太爷的大儿子,而且还不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少爷,而是一个上过洋学堂,还出国留过学的人。假洋鬼子留学至少是在辛亥革命以前,新文化运动以后思想的闸门打开了,出现了一批即使勤工俭学也要出国寻找新思想的人。但是从假洋鬼子留学的时间以及后面的行为来看,他显然不是什么思想闸门打开了,而是地主家有钱直接给送过去的。
那时候大清还没亡,能出国留学的除了大部分是官派的皇亲贵族子弟外,剩下的多半就是地方豪绅家的子弟了,而且还是很富裕那种。在未庄,假洋鬼子家的家世地位很可能比赵太爷家还要高得多,你看赵太爷家的儿子,就只能想到去考秀才,后来赵秀才想进城搞个革命党的徽章,还得托假洋鬼子帮忙。所以如果与阿Q比起来,假洋鬼子的阶级地位显然不可同日而语,是远远高于阿Q这种无产中的无产的。
假洋鬼子在未庄,不但算得上身份显赫,而且暗地里还是一个革命党。按这个理说吧,他应该是一个接受过中西教育,而且思想先进的时代代表人物才对。可是偏偏是这样一个所谓的受过高等教育,吃过洋墨水,还能说几句洋文的人,恰恰才是《阿Q正传》里面封建思想最为浓厚的一个人。
为什么那么说,把他跟阿Q对比一下就知道了。阿Q身上最明显的特点是什么?是精神胜利法。不管受了什么欺负,总能找出理由告诉自己:“老子又赢了”、“赢麻了”、“那是儿子打老子”,然后由怒转喜,自顾自的过日子去了。
可是很多人都忽略了这种精神胜利法是怎么来的?可不是人家阿Q自己想这样,鲁迅交待得很清楚,一开始谁要是惹了阿Q,阿Q可是要打回去的。“阿Q便全疤通红的发起怒来,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他便骂,力气小的他便打。”
为什么后来阿Q只能用精神胜利法了呢? 因为没办法,每次跟人打架都打不过,总是自己吃亏得多。于是他渐渐的改变了方针,大抵改为怒目而视了。结果,怒目而视还是容易被打,人家动不动就撩他,他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别人摁到墙上碰几个响头,终于是没办法了,于是阿Q才再次改变方针,从怒目而视转为了精神胜利法。
说到底,精神胜利法不是阿Q自己选择的,人家一开始是要反抗的,可是因为单个个体的反抗没有力量,只有阶级的联合才有力量,所以阿Q反抗不了,于是才从要骂要打,渐渐的转成了怒目而视,再到后来才又由怒目而视又渐渐的转成了精神胜利法。
可是看假洋鬼子就不一样了。他是一个地下革命党,受过高等教育,还喝过洋墨水,按理说是时代的思想先锋。可是他的精神胜利法是毫不逊色于阿Q的。宣统三年,辛亥革命爆发,革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未庄,可是革命以后的未庄是什么样呢?
革命使得未庄发生了什么变化没有呢? 知县大老爷还是原官,不过改了个称呼,而且举人老爷也做了官,带兵的还是先前的把总。
你说不换人就不换人吧,那文化风俗总得革一革吧,但是未庄有啥动静没有呢?全然看不见什么动静,只有唯一的一样“可怕”的事,那就是听城里说有人被剪了辫子。
于是未庄也有了一点变化,这项变化就是逐渐有一些人把辫子盘在了头上。假洋鬼子是未庄唯一的一个革命党人,是未庄革命的亲历者,革了什么东西他能看不出来么?
而且假洋鬼子自己就亲自参与了未庄的“革命”,当城里传来革命的消息以后,假洋鬼子与赵太爷家的儿子一拍即合,两人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革”点什么。于是做一个决定,一个比阿Q还要十倍阿Q的决定,那就是两人一起跑到一个尼姑庵里,把一个平日只种点萝卜白菜的老尼姑暴打了一顿。原因是这个尼姑庵里挂着一块“皇帝万岁万万岁”的牌子,所以假洋鬼子伙同赵秀才,把老尼姑当作满政府,在头上给了好一顿棍子。打了人还不算,这两家伙还顺手牵羊拿走了尼姑庵里的一个宣德炉,然后宣布革命胜利扬长而去。
后来假洋鬼子还吹嘘自己说:“我是性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总是说:洪哥,我们动手罢!他却总是说No——这是洋话,你们不懂的。否则早已成功了。”
看到没有,要说这精神胜利法,谁人比得上假洋鬼子。阿Q那是逼得没办法了,所以只能在精神上说“那是儿子打老子”。可是假洋鬼子就不一样了,就是这样一位所谓吃过洋墨水的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而且还是一个革命党人,结果把自己跑去打了一顿老尼姑,砸碎一块旧牌匾当成了成功的标志。而且恬不知耻的吹嘘自己,要是早听我的,早已成功了。
要比“精神胜利法”,假洋鬼子可比阿Q厉害得多了,阿Q那个至少可以说是自我保护机制,是被动型技能,假洋鬼子的性质可恶劣得多了,他那个可是一项主动型技能,是自己维护的一套欺压别人的机制。
假洋鬼子身上的封建思想可远不止“精神胜利法”一项。
阿Q封建思想浓厚,明明自己已经是社会最底层的流民了,可是他还学人家讲忌讳。阿Q头上长了一块“癞疮疤”,所以他学人家老爷也忌讳别人说“癞”,以及一切近于“赖”的谐音,后来推而广之连什么“光”也讳,“亮”也讳。
其实这种忌讳完全是儒家那一套封建思想搞出来维护皇权贵族们的威严和利益的。因为它要搞一套身份等级的专属制度,就像皇帝的名字中的谐音,那都是忌讳,老百姓取名不能犯了皇家的忌讳。这意思跟赵太爷对阿Q说的“你怎么会姓赵,你哪里配姓赵!”是一样的,那是一个特权阶级专属的东西,你怎么配?
可是阿Q常年受到“你哪里配姓赵”思想的灌输和污染,也学起了人家讲忌讳。阿Q不仅讲忌讳,还偏要再向下找几个比他更不如的人来获得满足感。所以当他被王胡子打了一顿后,生平感受到了第一件屈辱。阿Q之前也总被打,但这一次不一样,因为王胡子在他看来还不如他,是身份地位比他更低的人,是阿Q坐到王胡子身边都觉得是自己抬举他的人。结果阿Q反被王胡子打了一顿,所以这一顿打带上了强烈的屈辱感,阿Q的内心活动是:“你也配打我?”
后来阿Q想革命了,学人家盘起了辫子,结果一上街看到另一个更不如他的小D居然也盘起了辫子,瞬间又想冲上去批人家几个嘴巴子,放下人家的辫子,因为在阿Q眼里,小D是万万不配“革命”的,万万不配“盘辫”的。
但是假洋鬼子也是很讲忌讳的,他去东洋留学剪了辫子。可是回来以后又怕抬不起头,受制于社会习俗的压力,怕没了做人的资格,于是又留起了一条假辫子。本来也没啥,毕竟满清还在嘛,怕入罪可以理解,但是假洋鬼子偏偏又很在意人家说这事,本来如果你认可东洋文化,剪了辫子这事对你来说,起码内心是认可的。但是当阿Q一提起这事,悄声说了一句“秃儿。驴……”,这就立马激起了假洋鬼子的愤怒,举棒就打。
阿Q觉得这是继王胡子那顿打之后,第二顿让他感觉屈辱的打。为啥呢?因为王胡子是他看来还不如他的人,而假洋鬼子在他看来是“里通外国的人”,这说明阿Q还有点旧社会的民族气节,在他看来“里通外国的人”,跟王胡子那种地位比他还低的人,是一样的。
可是假洋鬼子一边崇尚东洋,一边又舍不得满清那条辫子带给他的地位,他一边参加了革命党,可是另一边又觉得只有自己才配革命。
当阿Q找到他,也想借他的身份投降加入革命的时候,还没等阿Q一句话说完,换来的就是假洋鬼子的“出去!”、“滚出去!”,然后举着哭丧棒就朝阿Q来了。
鲁迅给这一节的标题是“不准革命”,为什么不准革命?原因很简单,在假洋鬼子看来:“阿Q也配革命?”
这就是小说最灵魂的地方,假洋鬼子的“不准革命”,与赵太爷的“你也配姓赵”,还有阿Q的“你也配打我”、“你也配盘辫”是一脉相承,一模一样的。把砸老尼姑牌匾,顺走人家的宣德炉当作革命成功的精神胜利法,还是阿Q犯了他“秃”的忌讳而遭打,还是不准阿Q革命时的“你也配革命?”,无一例外,都较之阿Q有过之而无不及。
假洋鬼子这个人,对满清他唯唯诺诺,对尼姑他重拳出击。对阿Q他是看不起,对东洋他又媚不上。革命没来之前,他留个假辫子继续吃满清红利,革命来了以后,他拿掉假辫子,立刻就成了未庄革命的代表人物。
而且最重要的是阿Q知道自己是阿Q,可是假洋鬼子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他看来,他怎么可能是阿Q,阿Q是什么东西?也配和钱老爷的大公子相提并论?也配和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相提并论?也配和喝过洋墨水的留学生相提并论?
何止是不配,在假洋鬼子们看来,简直是绝不可想象的。阿Q是什么人,是只会点手工劳动的“贱民”,是不配姓赵的破落户,是连老婆也娶不了的“下流物”,人家是什么?人家是读过书的,是受过教育的,是有名誉有地位的成功人士。如果人家不高等,那人家怎么成功的呢?就像小说里写的:“至于错在阿Q,那自然是不必说。所以者何?就因为赵太爷是不会错的。但他既然错,为什么大家又仿佛格外尊敬他呢?
可是偏偏假洋鬼子办的那些事,脑子里的那些思想,行为上的那些举动,无一不证明了,他可比他眼里的那个“贱人阿Q”更贱得多了。阿Q的思想行为,那是被动形成的,是被赵老太爷们长期灌输压迫后形成的,是他保护自己的一个防御机制。
假洋鬼子脑子里装了一堆阿Q的思想,而且他的阶级地位决定了他非常拥护这种思想,而且必然极力维护这种思想。他不准阿Q革命,除了是因为他思想里一堆封建糟粕,看不起农民革命之外,还因为他自身的利益必然遭到农民革命的挑战。
所以阿Q一旦加入革命,他的阿Q思想改造起来其实相对更容易,因为与自身利益没有抵触,所以阿Q反而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革命战士。反之假洋鬼子就不一样了,他不仅自己满脑子阿Q思想根深蒂固,而且还可能成为阿Q革命的对象,所以他一定是在获取阶级利益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投机进取,但是在抵制阿Q的立场上,却一定是坚守初心,绝不动摇。
走资派改革开放后也可以看到很多假洋鬼子,他们真的跟假洋鬼子一样,有的是网络大V,有的读过很多书,有的还出过书,有的甚至拿过奖,而且还是国际大奖,有的有很高的社会荣誉,有的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他们自视甚高,在他们看来,他们是绝不可能跟阿Q扯上什么关系的,他们只可能鄙视阿Q,绝不可能成为阿Q。
可是大家只要仔细观察一下他们干的那些事,就会发现他们就是假洋鬼子版的阿Q。
他们站在很高的地方,可以居高临下,随意评判,可以肆意嘲讽,鄙视轻贱。对奋勇牺牲的革命先烈,他们敢于暴露其“黑暗”,对群众的解放斗争,他们绝不吝啬地揭露其“愚昧”,但是对侵略者和强敌,他们又想到了要寻找人性中的光辉,要反思战争带来的苦难。
更讽刺的是什么?是这些“假洋鬼子”里面有很多也赞扬鲁迅。为什么呢?因为这让他们看到了很多阿Q一样的人物,看到了很多祥林嫂一样的人物,看到了很多华老栓一样的人物,这样他们抨击底层劳动人民的时候,就可以对标入座,然后沾沾自喜的表示,你看吧,鲁迅先生早就说过。
可是他们读鲁迅只读了一半,他们看到了鲁迅揭露国民性,但是却没有看到鲁迅从来不是以嘲讽的姿态在揭露,而是在寻找原因,在寻找病根,并把“病根”指向了当时吃人的封建制度,军阀制度。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意思就是对封建礼教,对吃人的敌人绝不屈服,但是对劳动人民,对革命群众却甘于奉献,他的笔尖力度,都是朝向统治阶级开火的,这是鲁迅一生的写照。
所以毛主席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
很多假洋鬼子还特别喜欢用鲁迅笔下的人物来嘲弄底层人民,然而,阿Q固然早已知道自己是阿Q,可是假洋鬼子们这辈子大概都不会知道,自己可实在是远比阿Q更阿Q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