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下)--反贼与斯文人 “哭着乐”系列之四十二

性情中人,分享真性情。看似古舊書,說的是千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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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这些事,不是“怀旧”,而是想到中国历史常会往复轮回,不知道半个多世纪之前的那些悲剧,是否又要再次重演?

反革命復員兵梅XX

梅姓应该是百越族的后代,经过很多朝代、多次迁徙、又与原住民混血多代之后,已经难对他们追根溯源了。百越族也被统称为“南方汉人”。他们的基因和适应能力都很强;若落草为寇,也是草莽英雄。

梅x光超级聪明,他的动手能力也极强。若在今天,必能人尽其才、或者去“达人秀”显示其过人的才华。他割胶又快又好,出胶量高,比总辅导员老郭还胜一筹,此外他会打鱼、会做饭,会踩缝纫机做衣服,能识别很多草药。基本上任何技能,只有他想学,就无师自通,而且比人做得更好。

他是侦察兵出身,执行任务时机智勇敢,曾立过军功。不过到了和平年代,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加上他年轻气盛,智力、体力和个性都过强,看别人都太笨,属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类型;在部队时就与上级不和(嫌弃上级笨),被转业到农场。

当时很多人,包括他的同乡、战友,都受不了他的聪明能干和“傲气凌人”。他出言不逊,被定为反革命,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的罪名是“反对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具体说就是:当大家都齐呼“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的时候,他接口说“也祝我们大家都身体健康”。这种公开而狂妄的“大逆不道”,立刻被群众揭发,他被“揪出来”定性为“现行反革命”。除了常常被批斗,他也兼具“实用价值”。比如他被派到最高的山上割胶(大家都不愿意去),却往往很快割完,而且产量奇高,伤树率奇低;连里遇到什么疑难事情,都会“勒令”他去解决。

他成天被批斗、常被“私刑”修理,却不肯认罪,也不“咬别人”。老工人于是都开始同情他,暗中给他传递消息,也想知道审问他的内容,好探测激进“左派”又在瞄向哪些新目标。我们自愿当他的秘密联络员,受“谍战、反间”宣传的影响,又正处在反叛期,很乐意参与些刺激性的活动。可惜我后来调离连队,“林彪事件”之后,不知他的命运有何转变。

復員兵老郭和老普

老郭是复员兵,而且是全连的割胶总辅导员。他是汉族,他婆娘(妻子)好像是彝族。他婆娘比他割胶技术更高,不过家里有四个小娃,要以照顾家庭为主,并不与丈夫抢风头。老郭的婆娘分到了位置最好的林地,就在她家后面,割完胶就可以回家洗衣服,给小娃喂奶。她割完胶回到家时,我可能还在上山的路上汗流浃背地攀爬,没走到我的林地呢。

后来我才知道他家后面那片林地是出胶量最高的。橡胶树的开割年限长达几十年,优质的林地让割胶技术好的人负责,不但能保证高产,也很少伤树。橡胶树皮的恢复大概要十年,受过内伤的树皮会长出各种形状的“树瘤”,无法保有顺滑的割面;而没有受内伤的树皮重新复原后,仍然顺滑润泽,产胶量和生产期要比受过伤的胶树长很多年。

在老郭婆娘的林地上面,还有好几个人的林地,他们天天经过她的林地,看见她割出的整齐割面和满杯的白色胶乳。对比自己割的粗鄙割面和小半杯胶乳,根本不好意思抱怨。

老普也是复员兵,好像属于壮族的支系沙族。老普个子不高,头发有些卷有些黄。他的妻子是傣族,我以前看到的宣传照片和文字,都说傣族妇女皮肤白身材好。老普妻子的形象,完全颠覆了我对傣族女子的美好想象,她不但非常黑,而且塌鼻子,罗圈腿。只是她常常强调她是傣族,那时候我年轻,忍不住说她长得不太像西双版纳那边的傣族,她解释说,那些人叫“水傣”,她是“旱傣”。真是“水、旱”不可同日而语。参考网站:ttps://www.sohu.com/a/123021278_488316

老郭和老普,还有老廖、黄班长以及连里的复员军人,在文革中都站错了队(是保皇派)。他们受压制,不敢说话,却看不惯造反派的张狂。倒是我们这些外来的知青像“初生牛犊”,会怼那些造反派。所以老工人对我们是比较好的。

当年的造反派有点像今天的“小粉红”,是专练嘴皮子的、很“好用”的打手,其实他们也没啥头脑,只是让他们撒开了打别人,让他们“感觉很爽”。

指导员刀枪入库

我后来转去另外一个营。我连队的付指导员,也是复员兵。他本人是汉族,老婆是少数民族。他与梅XX的张扬个性正相反:显得很“闷”、说话行动都慢半拍,还犯过错误,却当上了指导员。

说说他的错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大家都很饥饿。他也跟着别人去打猎。只是他缺乏猎人的灵敏,行动不利索还动静大,和他一起出猎的人常常抱怨他。有一次他又和别人一起打猎,发现猎物之后,同行的人怕猎物逃走,到另外一个方向去堵后路,让他留在原地,等对方给信号。  因草比较深,他视力也不好,看见草在动,就开了枪。结果野兽跑了,朋友倒地了。他赶紧把朋友背回来,还好他枪法差,伤得不太重。当时他得了一个处分,以后再也不去打猎了。

后来上面看他老实,似乎有点文化,就提拔他当指导员。他喜欢拉着长腔读报上的批判文章,批判“林彪反革命集团”时,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们不能放松警惕、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给反革命分子可乘之机”。大家私下议论,这是说他自己呢,那次开枪误伤人之后,他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当时营里号召“林地养猪”。指导员老婆是班长,当然要带头。我的好友“高人”在她的班里。高人割胶是一把好手,却很烦林地养猪。其实大家都烦这事,本来只要割好胶就成了,无端地加上养猪,要挑猪食上山、打猪草、清理猪圈,多花不少力气。不过指导员老婆对人亲切,行事大方、嘴又甜,时不时给“高人”些实惠。尽管有些不情愿,“高人”还是配合她在林地养猪,后来调回城里之后,还专门去农场看望过他们夫妻。

假斯文与童言无忌

军垦农场的连队文书,是比较特殊的一类人(参考《奇葩老香豬》)。我后来连队的文书是湖南人,记不清他是不是转业军人了。他不太像他那些彪悍的醴陵老乡(就是Mao说过的、那些一心要上地主小姐牙床的乡民);这位文书外表文质彬彬,说着柔声细语的湖南话,在一群粗野的湖南乡亲中显得有些过分温柔。

不过人们说,他常常关起门来打老婆,老婆被打得鬼哭狼嚎,邻居都实在听不下去了,几个人去敲门让他住手。他慢条斯理地隔着门说,家里没得啥子事,不消劳累大家了。过两分钟,老婆又开始鬼哭狼嚎,第二天就要向其他“老婆娘(结过婚的女人)”展现她被打被掐的伤痕。

他们有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儿,名字叫“红河”,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两腮圆滚滚的,还特别爱说话。有一次我们和她逗着玩,问她看周围的人“哪个最厉害”,她说“我爸爸最厉害”。我问“为哪样说你的爸爸最厉害?”她说:“我爸爸能打架? ”我们说“你爸爸是文书,文质彬彬,那里会打架?”她说:“我爸爸会打我妈妈”。

还有一次,她突然看着我说“妳像女特务!”我们那里是边疆,常常要抓越境过来的特务,我赶紧制止她,“小娃儿,不可以乱讲”。她说“我没得乱讲,妳就是像电影中的那个女特务”。后来有老工人也说同样的话,我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刚刚在营部放过的一部北朝鲜故事片《看不见的战线》里面有个南朝鲜的女特务,她觉得那女特务长得和我很像。

那可不是“童言无忌”的年代,随便一个举报就可能毁了人的一生。还好,周围的人们都比较善良,没人借机生出是非来。

写下这些事,不仅仅是“怀旧”,而是想到中国历史总在往复轮回,不知道半个多世纪之前的那些悲剧,是否又会再次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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