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第三十二章(1,2,3,4)

本博主史言,老而疏狂,建博客,吐胸中快垒,发大块文章。瞩望前尘,再现不堪回首的暮年图景,告诉世人,历史不应忘记,更不应抹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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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丽跟妈妈闹了,气鼓鼓地离开服装店,路上有块小石头,她也狠狠地把它踢开。她觉得自己像吃了个苍蝇,想吐吐不出来,窝囊得要死,她懵了,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丽和妹妹娜娜生长在一个和多数人不一样的家庭里。一般的人家,比如河湾老姥娘家,还有自己不少同学家,虽说穷苦,但老老少少,有疼有热,曹家却不是,因为家里有个怪人,畸形人,不但身体畸形,性情脾气都畸形。这畸形人是曹家唯一的儿子,是全家的中心,为着他,家里的是非黑白全都颠颠倒倒,一家人都陪着他变得畸形了。在一丁点儿粮食是宝贝,关系着人死活的年月里,曹家家主当着粮所的所长,手里有可以处理的废粮食,人们上赶着巴结,所长太太也“夫贵妻荣”,十分得意,趁这时机,一个简单的计谋,连骗加逼,把一个不够结婚年龄的,俊俏伶俐的姑娘娶进门,给自己的畸形儿做了媳妇。他们欺媳妇娘家没有男爷们儿,又穷又窝囊,又担心自己儿子那吓人样子,拢不住媳妇的心,相信中国老话“打服的媳妇揉倒的面”,用媳妇娘家人拿捏着她,百般欺压虐待;他们的宝贝儿子,身体畸形,性情也不同常人,吊儿郎当,在家里称王,好吃懒做,喜怒无常,因自卑生出嫉妒,恨世,邪性,对谁都没感情,屋里一个如花似月的媳妇,却不知爱怜。所长喝酒有人送,儿子也跟着喝,爷俩一对酒鬼。儿媳没生出孙子,所长郁闷,借酒浇愁,改革了,不缺粮了,没人巴结了,所长心里失落,酒喝的更凶,弄了一身病,退休不到一年,就“呜呼”了。小丽从懂事就知道,妈妈在家里,并没任何过错,但总受欺辱。这个家里,没有是非,更没有温暖和亲情。奶奶对两个孙女,牢牢把着,不让她跟自己的妈妈亲近,小丽和妹妹从不吃奶了,就在奶奶屋里睡觉,稍大后,特别是上学以后,两个孙女来家,都不能去妈妈的屋,要去,得背着奶奶偷偷去。爸爸没一点爸爸样儿,只知道自己吃喝,从不搭两个孩子的腔,小丽和妹妹觉得自己爸爸不但样子可怕,脾气也吓人,不敢傍他边儿。他们不知道父爱是什么,至于母爱,虽然跟妈妈近在咫尺,孩子从她的眼神中,看得出对她们的关爱和牵挂,但是她们却不敢也不能靠近妈妈,母爱只搁在妈妈心里,她们没法领受。她们的爷爷是国家干部,粮所所长,她们是所长的孙女,能吃饱饭,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好得多,但她们是农村户口,比机关单位的孩子矮一头。她们身份是社员,但不愿跟妈妈上生产队干活,她们怕丢人。她们不是吃国库粮的机关孩子,但又耻于做“社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机关孩子,社员家孩子,两边都偎不上伙儿,她们觉得尴尬,她们觉得比起吃不上喝不上的农民的孩子优越,可是在机关孩子跟前,又抬不起头。娜娜还小,小丽成大姑娘了,已经知道“爱漂亮”,讲穿戴,也常常想自己的前途和出路,但又不敢想。家里多的是酒烟,扑克,麻将,打架和妈妈的低声饮泣,没一丝孩子读书的气氛,她们在学校里常胡思乱想,听课听不到心里去,功课都很差。她们对妈妈感情复杂,心疼妈妈,但又得故意疏远,她们怕奶奶,巴结奶奶,因为奶奶在家里有权,有钱,靠近妈妈,得不着好处。改革了,妈妈分了责任田,小丽不上学了,有时候,不得不跟妈妈一起上责任田干活儿,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变着法儿脱滑儿(1)。没多久,妈妈做了生意,不种责任田了,后来又自己开店,小丽十分高兴,一是妈妈给钱花,二是不用去责任田干活儿了。小丽心里还暗暗想,娘有钱了,自己日后找对象,身价也高了,可是突然间,却让她发觉了一个女孩子最烦恶的事情,她满腔的希望变成了失望,甚至是绝望,一下从光明堕入了黑暗。小丽想起奶奶曾跟姑姑说,小媳妇子出去做生意,碍不住心野了,有外心了。姑姑说,现在的老板和当官儿的找女人,年轻漂亮,花枝招展的多的是,人家谁会看上她这样的,别胡寻思了。谁想到,还真让奶奶说准了。小丽心里说,妈,你很苦,奶奶和爸爸对不住你,可是他们已经放你出来做生意,不管你了,爸爸低了头,求着你了,你怎么还这样?你做这样的事,让外人知道了,多丢人啊?你让俺姊妹俩的脸往哪搁?你光顾自己了,怎么不替家里人想想,就算曹家人对不起你,你总该为自己孩子想想吧?妈妈原先那么苦,刚自由没几天,就好了疮疤忘了疼,有点钱了,欺负爸爸还不算,还变成了坏女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真事儿,有权的,有钱的,没什么好人。姥姥娘家的人,姥爷,姥娘,出力,受穷,吃苦,还要受欺负。爷爷奶奶凭着自己几个孬粮食粒子,就硬娶了妈妈来,还一个劲欺负她,娘有钱了,奶奶不敢照她恶了,爸爸在妈妈跟前也服软了,来要俩钱,在娘跟前,像狗一样可怜。娘为了自己和娘家人活命,嫁到了曹家,有了钱,就变了样,还找相好的了。小丽暗想,赌口气,下决心自己也学着挣钱,挣了钱,自己想咋着就咋着,谁也管不着,小丽自忖长得不赖,一定找个有钱有本事的男人,还不能被他欺住……

小丽真的开始出地摊儿卖货了,手里很快就有点儿钱了。开放的潮流像洪水一样来势凶猛,小县城跟得很快,大地方有什么,县城马上就有什么,小丽一步不落地跟着新潮跑,打扮,化妆,“做”头发,染指甲,上歌厅唱卡拉ok,跳迪斯科,秀丽见她这样,十分担心,常说她,说轻了,她不听,说重了,就翻脸,秀丽不敢过分的管她,因为自己和石兴的事,她觉得有短处,说话不硬气,再说,两个孩子,从小,秀丽也没怎么管教过,她们从心里不怕她,也不听她的。秀丽怕小丽常上歌厅那种地方去,会出什么事儿,最好别去。小丽一下把她顶回来了:“也不是天天去,闷得慌,隔几天去一回,放松放松,就是唱唱歌,喝点饮料,能出什么事儿?你就少操我的心,多想想你自个儿的事吧。”

事儿还真就来了,小丽摆摊儿第二年夏季里,小丽去了歌厅,正和几个相熟的小姐妹嘻嘻哈哈地点歌唱歌,从外边进来一档子小伙子,喝得醉醺醺的,当中一个细高个子,头发油亮,白面皮,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说话声高,口气很大,几个年轻人围着他,喊他“强哥”,歌厅老板听见动静,连忙迎了上来,称那“强哥”“陈经理”,命服务小姐给陈经理“上酒”,强哥大咧咧地说,刚喝完酒,跟弟兄们过来随便看看,不喝酒了,来点饮料吧。歌厅经理连忙让服务小姐送来了红酒,可乐,橘汁。小姐妹说,这人叫陈强,是下边一个管区书记的儿子,跟县里高书记有拐弯亲戚,在县啤酒厂当销售员,给各饭店,商店,酒馆,娱乐场所送啤酒,啤酒紧俏,给哪里,哪里发财,都巴结这小子,了不得,看他那烧包样子,看着恶心。还喜欢戳弄小妮子,不是个好玩意儿。小丽低声说:“管他什么玩意儿,跟咱没关系。现在就这样的吃得开。”说着,不经意地朝陈强一伙人看了一眼,却发觉那陈强两只醉眼正耵着自己看,不由得神色有些慌乱,忙低下头,就要离开,没想到,陈强竟两手端两杯红酒,摇摇晃晃地来到小丽面前,说“小姐慢走,一起喝一杯。”小丽吓得心怦怦跳,胀红着脸,说:“俺不会喝酒。”急忙拽着同学往外跑,两人跑出歌厅,小丽心还在猛跳,说:“你说的真不假,这人真不是东西,谁也不认识谁,没味儿地就来跟人喝酒,可把我吓死了。”同学说:“谁让你长这么出眼?这黄子看上你了。这事儿麻烦。”小丽说:“什么麻烦?不理他不就完了?打这再不上歌厅了。”

第二天上午,小丽正出摊儿卖货,一辆客货车“嘎吱”一声在摊子前停住了,陈强从车里下来,站到摊子跟前,嬉皮笑脸地说:“ 嗷,好能干,趁早别干这个了,辛辛苦苦,挣不了几个钱,风吹日晒的。”小丽低着头,说:“辛不辛苦,用不着你管,你该干么干么去,别耽误俺做生意。”陈强说:“放心,不耽误你做生意,兴许还帮你做生意哩。我让我的哥们儿都来买你的货,够意思吧。”小丽抬起头,说:“来买货,欢迎。谢谢你的好心。”陈强说:“不用谢,我们认识一下,我知道你叫曹小丽,我,你应该听说了,叫陈强。咱们交个朋友吧。”小丽说:“俺还小,不交男朋友。你以后也别跟俺说这个。”陈强说:“你不交男朋友,那得看情况,如果这人好得了不得,又真心对你好,碍不着就改主意了。”小丽说:“你别说这没用的,快走吧。”陈强说:“好,我走,今天是打个招呼,往后,我有空就来,我来当你的顾客,总可以吧?”说完,上车走了。从那,这陈强几乎天天上小丽摊子这里来,来了就嬉皮笑脸,腻腻歪歪,说些套近乎的淡话,弄得小丽没办法,烦得要死,还没法跟他恼,有时气急了,跟他急,他也不恼,更加嬉皮笑脸,弄得小丽哭不得,笑不得,这陈强就像黏黏胶,甩不开了。

秀丽知道了陈强缠磨小丽的事,又听人说这陈强虽然眼下很跩,但靠不住,跑来嘱咐小丽,无论如何不能上他圈套。小丽说:“我不像你,心里没数。我知道该咋办。”那陈强怎么也不肯罢休,托人上曹家提媒,还给送来了刚到的紧俏货——一台黑白电视机,奶奶知道了陈强的情况,见钱眼开,立马相中了。陈强时不时地跑来送这送那,送得最多的是啤酒和白酒,曹家荣喝酒不用花钱买了,巴不得赶紧把亲事定下来,别滑突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儿了。陈强往高家跑得更勤,回回不空手,嘴又甜,高书记夸这孩子活动能力强,会办事,是个干才。曹家珍和吴家才知道了高书记的态度,忙跑来,替陈强说好话,吴家珍说:“跟小丽说,别错了主意,这样的女婿哪找去?一个农村户口的女孩子,还能找什么样的?”奶奶和姑姑好说歹说,小丽怎么也不松口。平日里,陈强只要不送货,就上小丽地摊儿跑,帮着出摊摆货,有顾客买东西,连忙帮着照应,傍黑天,来帮着收摊,装车,小丽不给他好气,凶他,赶他走,他也不恼,有个老太太跟小丽说:“闺女,你好眼力,找的这个男朋友不孬。”陈强忙接话:“谢大娘夸奖,还要再努力。”小丽红着脸,说:“他不是俺男朋友。”老太太说:“闺女不好意思了。”老太太走了,陈强说:“怎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别再拿劲了。”小丽沉下脸,说:“你不要来这一套,我还是那话,咱俩不合适,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同意。”可陈强皮脸得很,还是天天来,慢慢的,小丽都习惯了,赶着一天,他没来,倒觉着跟少了点儿么似的。夏季里,有几天陈强没来,小丽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坏小子死心了,不来了,可去了付子心事,但随即又觉得这人也怪可怜的,心里一定恨死我了。谁想就在这天傍晚,秀丽正收摊儿,突然刮起了大风,不一会儿,又打雷打闪,下起了大雨,小丽急忙拿塑料布盖好三轮车上的货,蹬上车往家赶,但是下了雨,土路软了,粘了,三轮车蹬不动了,小丽下来,使上吃奶的劲也推不动,正咬牙推着,天黑了,看不清路,一块石头硌着轮子,三轮车翻了,小丽也给拐倒了,摔得满身是泥,小丽心想,今天苦了,这下要命了,正咬着牙要爬起来,可爬了几次,竟站不起来,正在这时,一辆客货车“嘎吱”停在跟前,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喊道:“是小丽吧,对不起,我出发回来晚了。”一边伸手拉起她来,又喊了司机来,一起把三轮车掀起来,打开车厢板,把三轮车抬上车箱,固定好,陈强让小丽上车,小丽说:“我浑身是泥,会弄赃驾驶室,我上后车厢吧。”陈强不由分说,把小丽推进了驾驶室,一边说:“驾驶室脏了,清刷好就行了,人淋坏了怎么办?”一边很自然地摸到小丽的手,攥在自己手里,说:“你的手好凉。”那一刻,小丽觉得陈强的手又大又温热,烦他的心跑没影儿了,觉得这人真是及时雨啊。陈强把小丽送回家,安顿好,奶奶和爸爸都睡了,小丽要弄饭给他和司机吃,陈强说:“你别管我们了,自己赶紧洗洗,吃点么休息吧。”说完往外走,小丽出门送他,雨已经停了,司机去开车了,陈强走在后头,小丽紧跟在他身后,说:“强哥,今晚亏了你,谢谢。”陈强扭头看着她,说:“不用谢,为了你,干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可惜怎么也暖不了你的心。”小丽呜哝道:“对不起。”陈强转身握住小丽的手,说:“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怕看见你受难为。”小丽说:“你这是何苦哎,多少吃公家饭的闺女你找谁不行,偏要缠着我?”陈强说:“她们吃公家饭,可她们是郑小丽吗?小丽,别难为我了,你还非得看着我死给你看吗?小丽哭了,叫一声“强哥”,趴到了陈强怀里……

不久,小丽就和陈强结了婚,婚礼办得很隆重,酒厂的客户都来送贺礼,高书记的夫人也来了。秀丽强作笑脸参加,过后暗自落泪,吴家珍说她:“秀丽,你傻了,小丽找了陈强,不愁吃,不愁喝,有的是钱,再给小丽转了非农业户口,找上工作,不就一步登天了?”秀丽苦笑道:“姐,就怕盘算不打盘算上来。”婚礼中出了个“瞎包”事,主婚人、县酒厂厂长正在致词,一阵大风刮来,把主席台上一个大贺帐刮倒了,砸到了新郎身上,新郎猝不及防,竟跌倒了,新娘也差一点摔倒。人们都嘁嘁喳喳议论,都说“不吉利”,秀丽心里像掖个疙瘩,想起来就难受。

小丽结了婚,不摆地摊儿了,到酒厂零售部当了营业员,住在酒厂宿舍,陈强娶了小丽,像得了宝,新婚夫妻,日子蜜一样甜,小丽觉得很幸运,但陈强常常跟哥们儿胡吃海喝,每喝必醉,平日说话,吹吹乎乎,鼻子翘上天,趁他没喝酒或是两人亲热时,小丽就说他,你干的这差事,有人巴结。可人家巴结你,看的是你手里那酒,不是冲你这个人。再吃得开也不过是个送酒的业务员,得注意点,别让人家说烧包,陈强哪听得进去,跟小丽亲热那一霎儿,小丽说么,他都答应着,过后该咋着还咋着。说急了,他就说:“我关系‘挺’,后台硬,谁也怎么不着咱,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别想这没味儿的事儿,过咱俩的幸福日子吧。再说,我有你这样的好老婆,为了你,也不会胡来。”一边说一边就发疯般搂抱亲吻,小丽喃喃道:“我生生让你这张巧嘴哄转转了,你可不能坑我啊。”陈强说:“你看我对你这样好,会坑你吗?”小丽暗暗想到,比起妈妈来,自己够有福了,别胡寻思,白让自己难受了。

 

好日子过得格外快,小丽结婚一年多了,到第二年冬天,怀上了孩子,虽然结婚前陈强大包大揽许的给小丽转非农业户口,当正式工人的事一直没办成,小丽还是个临时工,但是找了帅气,吃得开还有钱的男人,又怀上了儿子(怀孕后,陈强托关系,在县医院偷偷照了B超),当产区书记的公公和老婆婆,更不用说陈强,都高兴得要命,争着夸小丽,很快就不让小丽上班了,陈强爸爸说:别愁生活,没钱问我要。小丽觉得自己进福囤了,秀丽也不再为女儿担心,说:“这妮子的命比我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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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小丽怀孕七个多月了,虽然陈强常常出发,来家时往往喝得醉醺醺的,有时候还在外边过夜,小丽心里不高兴,但又觉得他干的就这样的工作,也并不十分生他的气。谁想到,突然,有一天,厂里通知小丽,说陈强因为喝醉酒跟人打架,被行政拘留七天。小丽担心得要命,要去拘留所看他,厂里说,行政拘留不让家属看,小丽干着急。这天晚上,有人从小丽宿舍后窗走过,边走边议论,一个人说,陈强不干人事儿,找小姐,公安扫黄突击行动,给抓住了,罚了几千块,还拘留七天,这回不烧包了。又一个人说,要不是他爸爸托人,罚的还得更厉害。小丽听了这些话,像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立时浑身哆嗦,出门牵出自行车,想骑车去找妈妈,但她怀孕后没骑过自行车,如今肚子挺多高,身子笨,上不了车子,差点跌倒,没办法,只好撂下自行车,跌跌撞撞地去妈妈的服装店,快到了,又想,说不定妈妈跟那姓石的在一起哩,但既然来了,只好硬着头皮去叫门,还真让她猜对了,秀丽和石兴一起吃过晚饭,正收拾床铺准备睡觉,听见小丽在外边敲门,大吃一惊,亏得他们前些日子偷偷在两个店的隔墙上开了个暗门,平日拿货架挡着,到晚上就敞开,一是便于两人来往,二是无论两人在哪边过夜,都可以同时看着两边的店。石兴慌忙从暗门回自己店,秀丽推过货架把暗门挡好,这才来开了店门,秀丽见小丽神色难看,忙扶小丽坐下,说:“妮儿,你咋啦?怎么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跑来?摔着怎么办?陈强呢,他怎么不陪你?”小丽哭了,说:“他让公安拘留了。”秀丽一屁股坐下,说:“我的娘,怎么好好的就拘留了,犯啥事了?跟人打架了?”小丽说:“要是打架就好了,是嫖娼,让公安给逮着了。”秀丽说:“我的娘,这孩子怎么这么瞎材(2)?那可怎么办?”小丽说:“怎么办?好办。你陪着我上县医院,把孩子流了,他从拘留所出来,就离婚。”秀丽摇头不迭,说:“你说的轻巧,稀好个小子,七个月了,毁把了,疼不死人?可舍不得。再说了,就是豁上不要孩子了,大月份流产,不要命了?”小丽失声哭了,说:“妈,我算让他坑死了。当初我不信你的话,现在倒大霉了,说什么也晚了,我怎么办啊?”秀丽说:“别说这没用的了,从你俩结婚到现在,陈强还算不孬,到底咋回事,得听听再说。”小丽说:“还怎回事,还用说吗?我这个样子,两人久已没那事了,他没狗出息,打野食儿去了呗。”秀丽说:“说的是啊,还是出在年轻。你不看如今这社会,多少有权有钱的男人,拿着这个不当事儿了,也不是他自己这样。让我说,错了错安排,不能流产,也不能离婚。有这一回,放出来,咱让他改了,好好往前过。啥也不为,得为孩子啊。”

陈强放出来,给岳母磕头,给小丽下跪,说打这一定改了,求小丽原谅。小丽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朝下落,不吭声,秀丽说:“陈强,别老跪着了,打这再不做瞎事了,小丽生个宝贝小子,你就当爸爸了,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起来吧。”陈强说:“小丽不原谅我,我就在这跪着。”小丽哭出了声,过去拽起陈强,说:“起来吧,你好歹记住在老的跟前说的话,想着怎么当孩子的爸爸,真成个人吧。”秀丽走了,陈强连忙关上屋门,上前抱小丽,小丽推开他,说:“你躲远点,刚才我是看在老的份上,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给你个面子。你办了这样的瞎事,还打算像原来那样,别想了。我一寻思你跟那样的妮子办那事,就想哕,以后你别碰我,我嫌脏,怕你沾着。”陈强急得抓耳挠腮,说:“这事是怨我,可是你不知道,我是让人害了。我跟你说说。一个酒店老板请我吃饭,喝了很多酒,喝完又去唱卡拉OK,在一个包厢里,一个小姐在那里伺候,谁想到那个老板一会就走了,还从外头反锁了门,那个妮子说她是酒店的服务员,老板让她来伺候‘贵客’,说,伺候好了,她家的事,他包了,伺候不好,就不让干了。她说,她爹没了,她娘病得厉害,弟弟小,不当这临时工了,一家人就毁了。求先生可怜,说着就上我身上扑……我觉得她可怜,有点心疼她,加上酒喝大了,糊里糊涂,不知怎的就让她给脱光了衣裳,那妮子也脱了衣裳……”小丽说:“够了,别再说了,恶心死人了。”陈强说:“我跟你说,我这时害怕了,想要是让人抓住,可就倒血霉了,心里正这样想,那妮子要拽我上沙发,外边门开了,两人都没穿衣裳,让公安逮着了。”小丽瞪大了眼,冷笑道:“陈强,你猛劲编,哄死人不偿命,听你这样说,你跟那个妮子脱光了,啥事儿没办,就被抓了?你觉着我能信吗?我还不知道你,到那光景,你还用拽,还不跟饿狼似的往上扑?”陈强说:“真没骗你,我说的要是假话,明天出门叫汽车轧死。”小丽伸手捂陈强的嘴,说:“你天天在外头跑,胡咧咧什么?”陈强抱过小丽,说:“给你说你不信,我急呀。”小丽拿指头点一下陈强的眉头,说:“这会儿知道急了,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哎。”陈强抱了小丽亲嘴,小丽说:“天不早了,我也累了,快洗洗睡吧。”两人睡下,陈强搂抱小丽,亲她,小丽说:“轻着点,别挤着孩子。看你这个馋样子,无怨出事。”过一会儿,小丽说:“按你说的,跟那个妮子没办成事儿,心里可惜不?”陈强亲一下小丽,说:“哪里会可惜,要真办了瞎事儿,才懊悔哩。”小丽搂抱着他,说:“强哥,我信你了。我跟肚子里的孩子可就指望你,你可不能坑俺娘们啊。”陈强说:“好妹妹,你放心,我要是再做对不起你的事,就……差点忘了,不赌誓了。”

3

小丽生了儿子,产假满了,老公公让一个亲戚家小妮儿来给看孩子,小丽就上了班。陈强常出发,小丽又上班,又带孩子,天天忙得要命,秀丽偷偷问她:“打有了孩子,你跟陈强过的咋样?”小丽说:“不咋样,我天天累得死的份儿,晚上哄着孩子就睡着了,他回家晚,喝得醉醺醺的,两人不可能像没孩子时那样天天粘歪。”秀丽说:“哼,看你,别说打扮了,有时脸都不洗,穿也随随便便,像变了个人,现在社会烂成这样,他又干这样的差事,有的客户没人心眼儿,再有那混账妮子偎乎,陈强也不是一牢本把的孩子,你不拢住他,哪天他有了外心,你就苦了。”小丽说:“俺的妈哎,有孩子了,我哪有闲工夫梳妆打扮的伺候他?我反正还是那个郑小丽,就因为不打扮,他就出去胡来?那尽他呗。他就算不顾念我,总不能不考虑自己儿子吧?”秀丽说:“哼,儿子?是个女的就能跟他生儿子,你呀,看不透男人的德行,吃亏就晚了。”小丽心里有点发慌,说:“妈,你别吓唬我了。好,我以后注点意。”

还真让秀丽说着了。陈强从拘留所出来跟小丽说的那些话是瞎编的。他本来就是浮浪汉子,那次犯事,固然是酒店老板为拿他一把,做了那“局”,但那女孩(她自己介绍说叫孟雪)是个初中生,娇柔可爱,歌还唱得好,陈强见了,心里就痒痒的,想这老板够意思,以后不能亏待他。两人各唱了一阵歌,又站一起合唱。唱着,陈强就对孟雪伸手撩爪。女孩是带着“任务”来的,本是为自己家穷,没办法,答应了老板,硬着头皮来应付“差事”,但见陈强高高个子,一表人才,心里有些许“庆幸”,心想今晚“伺候”眼前这人,还真可以,见陈强这样,就丢下手里的麦克风,仰着脸,两眼热辣辣地看着陈强,呜哝道:“哥,咱唱一会子了,坐沙发上歇歇,啦啦呱吧。”陈强听不得一声,连忙拉孟雪在沙发上坐了,也没心拉呱,不过说了几句话,就伸手去揽孟雪纤细的小腰,那孟雪并不抗拒,就拉她到自己怀里,抱了亲吻,孟雪尽着他,还配合他,陈强越发大了胆,把孟雪压在了身下。从小丽怀孕月数多了,陈强多日没捞着办那事儿,久已想得厉害,那女孩也从心里喜欢这漂亮小伙,两人一拍即合,都拼上全力疼爱对方,竟像新婚夫妻一般,“好”得腾云驾雾,缠绵万状。陈强喘吁吁地说:“妹子你不光人漂亮,名儿也好听,谁起的?”孟雪说:“是小学老师说我长得雪一样白,给起了这名。”陈强说:“你确实白,不光白,还不是一般的漂亮。哥太喜欢你了。咱俩头回见面,你对我这么好,我太高兴了。可惜没早点遇上你,要不肯定找你。咱两人好上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不会忘了你,我给酒店老板说,让他照顾你,不准他再让你干今天这样的事,给你安排好活儿,轻活儿,工资不能少给,你以后遇着难处,就上酒厂找我,人家问你,就说是我表妹。”孟雪说:“你有老婆孩子,我不痴心妄想,等下辈子找你。我是穷人家孩子,以后有依靠了。你要是还想着我,就上酒店找我。”两人做这样的事,本应得好就收,但他们昏了头,谁也不愿分开,厮缠个没完。那晚上公安并没搞“扫黄”突击行动,是有巡夜的警察见一临街的歌厅包厢亮着灯,还有男女说话的声音,觉得有问题,进去抓了他们的“现行”。

出了上次那事,酒店老板托人找公安的人求情,孟雪没被拘留,酒店老板给了她半年的工资,让她回家了。陈强出来后,酒厂领导碍于陈强父亲特别是高书记的面子,只是训了他一阵,就又上了班,原先干嘛还干嘛。大半年过去了,这些日子,小丽一心顾搂孩子,又忙又累,没心思跟陈强黏糊,一大会子,两人亲热一回,也像应付差事。小丽又无心打扮,在陈强眼里,像变了个人,好比磁铁丢了磁性,没多少吸引力了。陈强心里窝火,又不好发作,常借故在外边豫磨。一天,陈强中午下了班,不想回家,寻思找个地方吃饭,骑车出了厂大门,猛地看到一个女孩儿朝他走来,陈强一看,是孟雪!不由又惊又喜,急忙下了车,迎着孟雪,让她坐到车后座上,蹬了车子往城外跑,一边走,一边问:“怎么这一大会子不来找我?”孟雪哭腔说:“上回出了那事,我吓坏了,怕公安再找我,不敢上城里来。家里活路多,也不得空。可是我忘不下你,老想见你,今天大了大胆,跟俺娘掏个瞎话,跑来了。”陈强说:“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多么想你。”陈强带着孟雪,到城外一个小饭店吃了饭,又带着她朝南去,孟雪问:“咱上哪?”陈强说:“城里没合适的地儿,咱上南边小树林。天热,晌午头儿,坡里没人。”

陈强带着孟雪,进了那小树林,下了车子,两人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个多月不见,孟雪虽然人变瘦了,面色有点发黄,但在陈强眼里,更觉楚楚可怜。这会儿,陈强心里没有了家里的老婆和儿子,给小丽赌咒骂誓说的那套话也忘到了九霄云外,迫不及待地要跟孟雪亲热,孟雪也想他想得厉害,两人就在树林里草地上,像久别的夫妻一样厮缠起来。过了好大会子,两人亲热够了,对着脸说话,孟雪说:“出了那事,我怕再给你惹麻烦,本想再不见你,可我太想你了,睡着梦着都是你。到底没忍住,就来了。”陈强说:“你根本不该忍,早该来找我。我比你还难受,想死你了。我给你说,你回家收拾收拾,十天后来找我,上酒厂来干临时工,咱两人就能常在一起了。愿意不?”孟雪说:“太愿意了,不跟你好,我活不了。可是到最后怎么办呢?你媳妇知道了不就糟了?”陈强说:“咱两人感情太深了,谁也离不开谁,咋弄?先偷偷好着,走一步说一步。车到山前自有路。”

陈强找了厂长,安排孟雪来酒厂干临时工,当了化验员,住在酒厂女工宿舍。陈强跟同事说孟雪是自己表妹,两人时不时到一起。化验员三班倒,孟雪常一个人值夜班,陈强晚回家,两人就在化验室排椅上“亲热”。一来二去,孟雪怀孕了,问陈强“怎么办”,陈强脸焦黄,耷拉着脑袋,说:“还能怎么办?咱两人这情况,能要孩子吗?现在计划生育这么紧,机关厂矿两口子计划外生孩子,都得双开除,何况咱们?”孟雪说:“啥叫双开除?”陈强说:“就是开除公职,党团员开除党籍团籍,像我就是开除回家。”孟雪说:“那你的意思是……”陈强说:“没办法,只能把孩子打掉。”孟雪把眼一瞪,红着脸,说:“你说的轻巧。我不干。说心里话,我从没想过让你离婚找我,就想偷偷好几年,各走各的,我也一直吃着你给的避孕药,没想到这药靠不住。现在怀上了,我想法不一样了。咱两人这么好,你就是我的男人,怀上孩子,学人那话,是咱俩爱的结晶。凭什么天底下的人孩子都是宝贝,咱的孩子不出世就弄死?我不同意。”陈强哭咧咧地说:“我也舍不得,可是,没办法呀。”孟雪愣了一阵,平静地说:“刚怀上个把月,还不要紧,你让我想想再说。”

孟雪这妮子年龄不大,但心机很深,她答应酒店老板去伺候“重要客人”,是因为娘病得厉害,她要解自己的燃眉之急;那一晚,是她头一回跟男人亲近,一下迷上了陈强;出事后,她十分思念陈强,但怕公安再找麻烦,一直强忍着,在家呆了小半年,觉得没事儿了,才来找他,两人立马续上了旧情,她来酒厂干了工,还是好工种,她隐然看到了希望,心思变了,她喜欢陈强,她知道陈强也喜欢她,她还知道陈强“神通广大”,吃得开,她决心跟定他,做他的老婆,改变自己的命运。她和陈强两人办“那事”,陈强怕她怀孕,弄了避孕药,她一直在吃,可她和陈强好的日子越长,越觉得不能离开陈强,跟他做夫妻的愿望也越强烈。头些天,她突然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就得怀上孩子。她想了好几天,犹豫再三,末了横下心,停了避孕药,不久就怀了孕。刚才她见陈强吓得要命,不肯松口,就想先不逼他了。她要抄陈强的后路,上门找郑小丽。她来酒厂没几天,就认识了郑小丽,觉得这人没生小孩儿前一准很漂亮,现在如果好生打扮,也不比自己差,陈强迷她不过是图新鲜,她得把陈强拦乎紧了。小丽听人说孟雪是陈强的表妹,问陈强,陈强说,原先不认识她,是她爹托人找了我爸,说是老表亲,家里困难,让我爸爸找酒厂,给安排个临时工,厂长考虑我爸的关系,又看高书记的面子,答应了,还让她当了化验员,她说是我表妹,弄了我个愣怔。小丽说:“这妮子心眼挺够使的,人长得漂亮,你可别动她的心思。”陈强说:“你少胡说八道,我哪会干那个。”郑小丽还笑,说:“谅你也不敢。”又说:“既有点拐弯亲戚,你哪天让她来家里坐,吃顿饭。也算对爸的熟人有个态度。”陈强说:“你还真贤惠,我试试吧,她不一定愿意来。”陈强跟孟雪说了,问她愿不愿上家里来,孟雪心里矛盾,很想上陈强家看看,但又担心让郑小丽看出破绽,最后说:“咱两人有这事,我去你家不合适。你就说,都忙,我上三八制的班,下了班,得回家帮老的干活,就不去麻烦了。”那以后,孟雪从旁边暗暗观察郑小丽,看出这女子急性子,没多少圈弯的心眼儿,不难对付。孟雪掂量这事,觉得就陈强的本心说,巴不得把小丽甩了,跟她结婚,只是不敢明说,如果让郑小丽从后面闹起来,她就“有戏”。

几天后,孟雪上中班,提前来厂,中午,她老远看着,见陈强坐了客户的车去吃饭了,就急忙打听着,去了陈强的家,敲门进去,小丽见是她,很吃惊,说:“是孟雪啊,我让陈强请你来家,他说你不得空,怎么今天突然来了,快请坐。”孟雪见郑小丽很客气,心思也简单,顿时觉得自己太坏了,可是又一想,自己本来干的就不是好事,还充什么好人?你来干什么的?这样想着,就说:“郑姐,对不起。我来是要跟你说件关系到咱两个和陈强的事,在家里说不方便,咱上外头去说吧。”郑小丽一惊,几乎跌倒,心想,出大事了,本想发作,但家里有小保姆,还有孩子,确实“不方便”,只好忍着心跳,声音抖颤地说:“好,咱出去说。”

两人走出宿舍院门,走进不远处一个废弃的破厂房,孟雪随手把大铁门关上,没等小丽开口,“扑腾”跪在了小丽跟前,哭咧咧地说:“小丽姐,我不是人,我来跟你赔罪了,求你饶了我,救救我。”小丽紧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孟雪,你来找我,说要跟我说什么事,还关系到陈强,是什么事,你就说什么事,这是干什么?到底咋了,陈强欺负你了?”郑小丽伸手把孟雪拽起来,又说:“有啥话,你快说,我过午还上班,走前还得喂孩子,不能紧耽误。”孟雪擦擦眼泪,说:“小丽姐,我对不起你,我跟陈强好了……”小丽强压着怒气,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来当临时工以后?”孟雪摇摇头,说:“不是,早多了。你肯定想着,他那回被拘留,就是因为我。我不是‘小姐’,是酒店的服务员,老板为了巴结陈强,让我去歌厅陪他唱歌,说伺候好了,给我好处,俺娘病得厉害,治病没钱,我就答应了。在歌厅包间里,就俺两个,我一见就觉得他好,心里愿意伺候他,他想怎么都行,他喝了不少酒,我看出他也喜欢我,就挨乎他,两人亲热一阵,没忍住就‘那样’了,不骗你,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一心跟他,可是他说了自己的情况,我才知道办瞎事了,后悔也晚了。他怎么跟你说的?”小丽说:“他说他跟一个女孩,脱了衣裳,没干成事,就被抓了。”孟雪说:“他那是怕你难受,哄你的,俺两人亲热了,又在那豫磨,让公安给逮了。”小丽气得嘴唇哆嗦:“好,好个陈强。”又问:“那以后呢,你俩一直没断?”孟雪说:“出了那事,酒店老板怕公安找麻烦,赶紧给了我点钱,让我回家了。我回家后,觉得他有老婆孩子,不能干丧德的事,忘了他吧。可是,我长这么大,没跟男人亲近过,他是头一个,怎么也忘不下,就又来找他了。他可怜我,让我在酒厂当了临时工,我想他想得厉害,他也想我,两人没断了在一起亲热,原先我也没想过让他离婚找我,就是忍不住想跟他好,想偷偷好些日子,末了各走各的。”小丽冷笑道:“你真会扒瞎话。”孟雪说:“不骗你,我说的是真心话。可是,不小心,我怀上孩子了,他让我去流产,我舍不得,就破上皮脸,来找你了。”小丽问:“你找我,他知道吗?”孟雪说:“他不知道,是我偷偷来的。”小丽问:“你想咋着?”孟雪说:“我想求你放了他,成全俺俩。”小丽说:“你想得美,凭什么?”孟雪说:“小丽姐,我跟你说,我是个农村穷苦人家的孩子,全家就指望我,你比我强得多,你爷爷当过粮库领导,你爸是工人,你姑和姑父是干部,你妈开服装店,你就算离了婚,再找也找不孬。更重要的,他现在不爱你了,他爱得我要死,一个女人见天守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有什么意思?小丽姐,你咬咬牙,一脚把他踹了算了。”小丽让孟雪说得脸色焦黄,身上发紧,一阵阵出凉气,她说:“孟雪,你不光长了个好脸蛋儿,还长了张好嘴,难怪陈强被你迷住。可是你再会说,也白搭。我凭什么成全你们?他不喜欢我,我不在乎,我就缠住他,你看着,我让你俩好不成,你连饭碗都得砸了。”孟雪又要下跪,说:“好郑姐,求你开恩……”小丽又冷笑,说:“你别来这一套,你的如意算盘白搭,实现不了,赶紧走吧。你愿意下跪,在那里跪着就是。”

小丽气哼哼走了,孟雪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小丽会动手打她,她已经想好了,无论小丽怎样,她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找小丽,没指望小丽会答应她的要求,她只是跟她送个信,把事儿

明开,让她两口子闹起来,离了婚,以陈强现在对她的感情,那边一离婚,这边就结婚,她就“胜利”了。她怕小丽找她闹,心想,不能在酒厂呆了,得赶紧回家。她回宿舍收拾了自己东西,写了张纸条,到酒厂销售科,把纸条塞到陈强办公桌抽屉里,又去找车间主任,说自己母亲犯了病,没人伺候,请了半个月的假,就匆匆忙忙走了。

陈强陪客户吃完饭,回办公室,拉开抽屉,一眼看见了孟雪留的纸条,上边写着:“强哥,咱们的事,郑小丽知道了,我怕她找我闹,请假回家了。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我舍不得祸害他。我和郑小丽,你选谁都行,我不赖着你。哪怕你不要我,我也要把孩子生下来。你要还想我,就上俺家找我,我在家等你,也等着听你的消息。你的雪”。陈强看完,想把纸条撕了,没舍得,叠了叠,塞到口袋里,心急火燎,去车间问,车间主任说,孟雪请了半月假,回家了。晚上下了班,回到家,不等小丽开口,就凶声恶气地责问小丽:“你为什么不经我知道,就找孟雪?”郑小丽正一肚子火,张嘴骂道:“瞧你们,一对狗男女,合起伙来讹我了。你怎么知道我找她了,她跟你说的?这个坏妮子真会倒打一耙。”陈强说:“你没去找她?”站一旁的小保姆低声说:“吃午饭时,一个女的来找郑姨,两人出去啦了大会子,郑姨回来气得脸都变色了。”陈强听了,一声不吭,站起来要走,小丽一下拽着他,说:“你上哪?去找孟雪?你就不能听听她找上门来,给我说的什么?”陈强猛劲把小丽甩开,哐当拉开门,孩子吓得哇哇哭,他也不管,头也不回,骑车走了。

小丽一头栽到铺上哭了,她原本是要质问陈强的,问他干的什么事儿?但看了陈强的样子,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个男人的心里,任谁也没有,只有那个孟雪了。郑小丽头顶上的天塌了,她不知道怎么会到了这一步,就算他吃着碗里的,看着碗外的,出去沾花惹草,我都能原谅,哪想到他的心全上别的女人那里去了。这下全完了,郑小丽觉得自己走进死胡同了。她哄孩子睡了,没吃饭,就去服装店找妈妈了。秀丽听她哭哭啼啼说完,擦擦自己眼角的泪,长叹一口气,说:“满看着这人不着调,结了婚,有儿子了,寻思就稳当了,没想到还是出事儿了。啥话别说了,没有卖后悔药的,后悔也没用。快刀斩乱麻,离婚吧,早离早素净,趁着年轻,再找合适的。”小丽说:“离就离吧,离了也不找了,有这一回,够了。就跟俺儿一起过。”秀丽说:“你想得美,一个小子,他们家准得争,人家有人撑腰,你争不过他们。”

小丽和陈强很快就离了婚,不出小丽妈妈所料,法院判决孩子归男方抚养,理由是女方没有固定职业,无抚养能力。陈家弄走孩子那天,陈强和他母亲一大早就来了,陈强母亲跟小丽说:“你俩闹成这样,没法过了,你一个人带孩子也困难,你把孩子交给我,我不会让他受罪。”小丽死死地抱着孩子,不肯松手,孩子哇哇哭,陈强过去狠吱吱地掰开小丽的手,夺过孩子,递给自己娘,陈强娘急急忙忙出了屋,孩子挣歪着喊“妈妈”,小丽推开陈强,去追孩子,站在门外的法警拦着她,说:“郑小丽,我们是来执行法庭判决的,你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别争了,回屋吧。”

秀丽听到消息,赶到酒厂宿舍,陈家抱孩子的人都走了,小丽一个人趴床上哭。秀丽说:“明明错在男方,法院这样判,还出动法警来抢孩子,真是官官相护啊。”

4

当天,小丽就拉着自己的东西回了娘家,也不去酒厂上班了,秀丽的小店已经雇了一个女孩,还忙不过来,秀丽让小丽来店里干,小丽因为妈妈跟石兴的事,心里别扭,不肯来,重打锣鼓另开戏,又摆开了地摊儿。还没过半个月,那边陈强就跟孟雪结了婚。孟雪不在车间上班了,被安排在酒厂仓库当保管员,听说陈强很快就托关系弄到了“准生证”,生孩子也没问题了,这孟雪算是一步登天了。秀丽在大街上摆地摊儿,常看见陈强坐在酒厂客货车驾驶室里,戴着墨镜,叼着烟卷儿,神气地从大街上飞驰过去,有一回还看到孟雪在驾驶室里和陈强并排坐着,那一会儿,小丽真想冲上去钻到客货车底下,轧死算了,又一想,郑小丽,你傻了?为什么要死?偏不死,看他们能到哪一步?他们丧那么大德,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但随即又想,你盼陈强遭报应,也是傻了,他是你儿子的爸爸呀。

不管小丽咋想,“报应”不久真来了。陈强跟小丽离婚,跟孟雪结婚,还不到三个月,陈强就摊上事儿了,先是在林城开订货会,和人一起嫖娼被逮,拘留了,人还没回来,又被客户举报,拿了人家的回扣,没给送酒,人家恼了,告了,县经警队立马去林城把陈强押回了县里。正赶上有个运动,整顿经济秩序,陈强当了“典型”,陈强他爸托关系,运动头上,没人敢给说话,高书记也说,原则问题不能通融。陈强很快就被判了五年徒刑。那孟雪,陈强刚抓起来,还没判刑,就毛毛地上医院流了产,陈强一判刑,就跟他离了婚,把陈强家值钱的东西敛活着,跟人跑外地去打工了。事后小丽听说,那陈强原先不过接受客户招待,没拿过客户的钱,跟孟雪结了婚,她家穷坑难填,时时要钱,让孟雪逼得没法儿,陈强才开始要客户的回扣,又二马一虎,拿了回扣,没及时送货,出了大事儿。陈强爸妈就这么一个儿子,陈强妈妈是个农村妇女,出了这事,疼疯了,没法儿照管孩子了,小丽知道了,去陈强爸妈家领回了孩子,孩子已经两岁了,奶奶给看着,小丽仍然摆地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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