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杂记（2405）老师只比学生大几岁
1967年12月，武汉市教育局把武汉一师、武汉教育学院和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师资培训班的一千多名学生，分配到市属各中学报到，准备迎接来年春季开学“复课闹革命”的需要。这三个学校短训班的学生，都是1965年高考“不宜录取”的考生中直接录用当中学老师，然后分到三校进行为期一年的培训，帮助这批高中毕业生完成从中学生到中学老师的角色转换。因爆发文化大革命，而延迟一年才分配。
我们被分到武汉市硚口区水厂路中学（以下简称“水中”）的有二十一人。“水中”是武汉市教育局1965年新建的十六所新校之一。配备的领导班子是从一些老校挑选的中年骨干教师。1965年学校还没有完全建成，市教育局就把当年毕业的华中师大等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分配到学校“储备”起来，后简称“储备生”。“水中”有十九位“储备生”。我们这四十人就是“水中”教师中的“元老”。
1968年春季开学时，市教育局就近分配来的1966届小学毕业生七百多人，分成十四个班。这批学生就是“水中”建校后的首届学生。他们大多都是53年或54年出生的，我们这批短训班结业的年轻老师，只比他们大几岁。我被分到11班当班主任，副班主任是教数学的胡金秀老师。
人生如梦，一晃几十年，但此生难忘初教时。
2019年，在纽约。1月19日晚上睡觉前，我习惯性打开手机浏览一下，看到“水中”老同事杨四重发来一条微信，说我原来班上的学生陈和平，请他转交《邀请函》，诚邀我参加“69届初中毕业暨上山下乡五十周年纪念活动”。并希望把我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号给他。我立即遵照嘱咐发过去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水中69——11班同学群”好不热闹！
群主陈和平，一声招呼，“热烈欢迎我们盼望已久的李老师加入微信群！”同学们纷纷自报姓名前来报到，令我激动不已。
五十年啊！弹指一挥间！
69届11班的学生，是我走上三尺讲台遇到的第一届学生，教语文，还是他们的班主任。
说是教语文，可是没有课本，教什么呢？《毛主席语录》和《人民日报》社论，就是师生共同学习的教材。如果遇到哪天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指示”，那就赶紧以“最新指示”为教材，反复学习。
班主任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传达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不过夜。必须连夜组织学生参加“欢呼毛主席最新指示公开发表”大游行。
这个活动好组织，因为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就喜欢热闹，大家聚在一起，到大街上转一趟，闹一闹，蛮好玩的。
班主任还有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每天清点学生人数，保证学生到校参加“复课闹革命”。这个工作有相当的难度。因为每天到学校上课，对这些小学毕业后就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孩子们来说，上课不知道学什么、怎么学。
我也曾尝试教他们学一点写作常识，先让他们照着报纸上的文章抄自己喜欢的文章，第一次抄什么都可以，只一个要求，一定要把字写在格子里，包括标点符号也要写在格子里面。第二次要求他们在抄文章的时候像报纸上一样，文章要分段，每一段开头要空两格。就是说，每次练习只提出一个要求，而且，只要听我的话都可以做到的，凡是做到了就可以得满分。后来，我班很多学生写字和写作都比较好。这大概是我还记得的教过他们的一点比较有用的东西。
至于“闹革命”嘛，似乎是少数几个学生头头的事，大多数学生就是到学校混日子。
我们师生在69届学生毕业五十周年聚会前，我真是思绪难抑。
五十多年，五十多个学生，浮现在脑海里都是正值青春浪漫时的少男少女，如今已是爷爷奶奶辈的老人了，相见还能相识吗？
记得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个子小小的男生，叫郭水清。他每天背着书包来学校，有事无事就喜欢跟在老师屁股后面转。另外，就是他的名字好记，“水清”，“水至清无鱼”嘛！
还有一位女生就是孙红焰，她是我这个班毕业以后唯一联系过的学生。那是我调回母校——华中师大一附中后，因为经常在寒暑假去外地参加全国性的会议，那时买火车票真是一票难求，更别想买到一张火车卧铺票。有一次在武昌火车站买票时，非常偶然地遇到了她，原来她就在武昌车站工作。从那以后，不论我到哪里去开会，只要找到她，总能帮我弄到一张卧铺票。要知道，那是“计划经济”时代呀！还记得，我们全家举家南下去海口，到湛江的四张卧铺票都是她帮我定好的，而且到我们离开武汉那一刻，她和我的亲朋好友一起送我们上车。她和我们在站台上卧铺车门前的合影还在，没有想到，在那通讯落后的时代，我们师生挥手一别到如今，居然已有二十八年了！
往事并不如烟。
我与同学们在武汉“水中”69届毕业暨上山下乡五十周年纪念活动之日，相聚在武汉宝丰路“艳阳天”大酒店，原来十四个班的700多学生，到了近400人！我们建校时的四十个教师“元老”基本到齐，还健在的学校领导夏光中也参加了聚会，在会上热情洋溢的讲话激动了与会师生。
我与副班主任胡老师在分班活动时与我们十一班到会的学生欢聚在一起，第一眼就认出了郭水清、孙红焰，还有视频时的群主陈和平。3月17日聚会那天，我们11班到了四十多人。当我们班师生围坐在一起时，那一个个自报的姓名，是那么熟悉，仿佛让我们回到了青春年少时；再环视身边一个个略显沧桑的脸庞，仿佛看到了他们一生不平凡的经历。
我们11班因身体原因先后走了几个学生。健在的同学赶上了微信时代，大家在“水中11班群”常相聚，其中最活跃的有群主陈和平、男生有郭水清、黄道清、张国立、徐和平、周又来、李光明、刘汉生、王启雄等；女生孙红焰、王桂芝、唐爱香、张丽惠、肖珍珠、吴冬桂、程巧玉等。聚会之后，群主陈和平又专门召集部分同学办了一次“谢师宴”，后来又到我们家看望，郭水清还在我们返美之前，特地组织上述群中积极分子一起来为我们饯行。
原本我们师生约定来年回国后再相聚，没有想到，因武汉爆发疫情，中美双方取消了航班，我们被隔在美国四年多。思乡心切，又无可奈何。直到2023年3月初，我女儿在网上抢到了台湾长荣航空公司9月28日的纽约经台北飞上海的往返机票。终于在国庆节前回到武汉了。
回到武汉，时差还没有倒过来，老同事、老同学、老朋友、教过的历届学生纷纷发来聚会邀请，只能如实相告，只能慢慢来，我们已经快八十岁了，老了啊！
我们刚回到上海，朋友们都说现在国内坐动车或高铁比坐飞机旅行方便多了，于是我们决定坐动车回武汉。郭水清就微信告诉我，他不慎摔伤了，不能到汉口火车站接我们了。此前，在微信聊天时，我已经再三告诫过他，已经是七十多的人了，要服老，一定要防摔！我嘱咐他好好在家养伤，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等身体好了之后再组织聚会吧。
2024年1月31日，我们从海口回武汉过春节，恰逢亲朋老友聚会安排满满，郭水清组织的聚会只能往后延，接着武汉春节后出现冻雨，不适合老人出行，等天气好了，我们返美日期已经临近。
3月8日，难得武汉的天气好了，郭水清请群主陈和平组织了十几个同学到我家来聚会,为我们饯行。
只要看看我们在一起的照片，一定能感受不一般的师生情！
我只比他们大几岁啊！
（前排坐在我夫人旁边的是群主陈和平，坐在我边上的是郭水清，站在郭水清后面的就是孙红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