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达胜选,竞选办公室喜气洋洋。但是,他们的工作也进入了尾声,这一段时间都在做收尾工作。李主任、老张和洛雪跟着邓安达进入市政府,谷雨要去警校,其他的人解散。
大家一起工作了一两年,分别之际依依不舍。邓安达在列治文区的一个中餐馆请客,算是散伙饭。席间邓安达谈笑风生,还给每个员工准备了圣诞礼物,大家宾主尽欢。说起来过去的工作,邓安达有感而发:“真的不容易啊。没有你们我做不到。尤其是洛雪带给我的安神茶,真是续命神仙水哈!不过,搞得办公室都是中药味,谢谢大家的容忍担待。”
“邓先生的头痛好些吧?”老张问。
“好很多。而且最近有时间去医生那里换了药,基本没问题了。”邓安达对洛雪笑着说:“听你说看星星也能减压?其实咱们应该团建去看星星的。”
洛雪垂眼甜笑,然后说:“大家有压力的时候,真的可以试试。”
谷雨问:“在哪里看啊?我觉得城市里都太亮了,看不到多少星星呢。”
“动物园啊。可以看黑猩猩!”洛雪开玩笑,惹得大家哈哈笑起来。
洛雪随后给了大家观星地点的GPS坐标,偷偷瞟了一眼邓安达,后者点头致意,说:“记下了!”
吃好饭,谷雨和大家道别,然后在街头闲逛。刚来美国的时候,他们一家就是在这片地区落地生根的。这几年来,列治文区的治安不如以往,华裔商家没有以前那么兴旺了。
不过,看看街边一栋栋连在一起的房子,应该还是华裔居民比较多吧?
忽然,一声闷响从隔邻街区传来,声音不是特别大,可是脚下却能感到震动。谷雨说不清被什么力量驱使,毫不犹豫地循着声音的来源跑去。
邓安达和大家告别之后,信步走到一家老牌烧腊店,打算买些熟食回家。Mary和孩子们都很喜欢吃这家的叉烧肉、鸡肉大包和菠萝包。听见远处的爆炸声,警员出身的邓安达即可丢下还未付账的食物,拔腿就跑,奔向出事地点。
刚才邓安达和几个同事一起送洛雪到她的车旁边,道了晚安,洛雪就在车上坐了一会儿,眼看着邓安达的背影一点点缩小,就快要消失在远处的街角,她心里一阵酸楚,不由自主发动引擎,慢慢尾随着,看见他拐进了烧腊店。不知道邓安达的车子停在哪里,也许等下可以让他上车,送他去停车的街区?想到哪怕只有几分钟的单独相处,洛雪的心里都充满了期待。
然后她也听见了爆炸声,看见邓安达从店里出来,奋力奔跑,于是她加速跟了上去。
谷雨第一个跑到事发现场。看见燃烧的楼房和前面一个僵立的女孩。他逆向在人群里挤了过去。
“喂,快离开!”谷雨大声喊。
有路人上前拍女孩的胳膊,示意她快走,可是女孩退了几步,又不动了,就仰着头,愣愣地站在那里。那栋燃烧的房子仿佛有一种魔力,将她钉封在原地。
“走啊,危险!”谷雨的喊声被淹没在更大的爆裂声中。在转瞬之间,他冲上去将女孩一把搂进了怀里。
巨大的气流冲破门窗,碎玻璃和木头四溅而出,谷雨侧身弯腰把女孩护在身下。
他听见怀里的女孩尖叫一声,不断挣扎。谷雨忽然感到受到脑后的重击,然后两人被巨大的气流掀翻在地。谷雨刹那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邓安达从街角拐过来的时候,正好遇见这次最为猛烈的爆炸,他抬起胳膊挡着头,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同时他看见谷雨抱着一个女生,一同倒地。
不少行人被震翻在地,待邓安达稳住自己,再次冲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路人围在谷雨身边了。他扑倒的那个女生则不见了踪影。
“Rain!”邓安达焦急地跪在谷雨身边呼唤,慌忙检查他的身体,发现身下和脑后都有鲜血涌出来。他站起身对周围的民众大喊:“马上离开,这里太危险,快跑!”
谷雨哼了一声醒过来。洛雪也跑了过来。她看见邓安达满手鲜血,惊慌失措地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叫:“你怎么啦?哪里受伤?”
“我没事,是Rain!”邓安达看见熊熊燃烧的楼房,喊道:“马上离开这里,太近了,危险!”
“Rain,哪里伤了?手脚能动吗?”邓安达俯身去查看谷雨。
“头和屁股疼。”谷雨咧嘴叫道。
“来,扶他起来!”邓安达命令惊呆了的洛雪。
两人扶起来谷雨,听见房子里面又一声声爆炸响起来。他们快速上了洛雪停在路边的车,朝医院飞驰而去。
楼房爆炸的时候,立初霜刚刚买好外卖上了车,向列治文区驶来。很快,她看到交通开始堵塞,警笛声四起。惊慌不安的她马上打电话给立夏,却一次次都没人接。路上堵了个水泄不通,半暗的夜色里,汽车尾灯排成了一条条长龙,喇叭声此起彼伏。立初霜的心开始突突地跳。很快,她看见前方天空腾起来一柱带着火星的黑烟。
爆炸,浓烟,警笛......立初霜记忆深处的噩梦瞬间被激活。她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开始颤抖,指甲狠狠地嵌入了方向盘半软的皮套里。
小夏,小夏!立初霜眼里噙住泪,在车流里充满了无力感。她打转方向盘,拼命按喇叭,朝路边挤了出去。眼见附近的几条街都堵上了,立初霜干脆停下车,跳出来,拔腿向出事地点奔跑。
她一边跑一边给立夏打电话,可是里面“嘟嘟”的无人接听提示,像是一阵阵子弹袭击着立初霜的心。“接电话啊,接电话!”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喊,脚下的高跟鞋不稳,几次差点让她扭到脚踝。
此刻的立夏也在奔跑。她觉得周遭都是黑色的浓烟,只有眼前一点点光线。身后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喊:“小夏,快跑!”
在狭窄的视野里,她拼命奔跑。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就是觉得身后有一种无形的却极为强大的力量要抓住她。
顾不得有车在她身边急刹车,顾不得撞翻对面的人,立夏踉踉跄跄,快要把自己的心脏都从喉咙里颠出来了。
火焰,热度,爆炸,妈妈......在立夏的脑子里如龙卷风般高速旋转,终于带走了她的意识......
谷雨感到周身疼痛,头脑晕眩,胃里有翻江倒海的趋势。他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双手紧紧地抓着什么,一次次跌入半梦半昏睡的状态。梦里他再次感觉到怀里那柔软却带着力道的生命,不停扭动挣扎。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是谁呢?
“妈妈,妈妈在里面......”谷雨仿佛听见耳边有那凄厉的呼唤,不断回响,最终被爆裂声掩埋。
“嗯......”他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强光之下,努力辨认眼前的人脸------是妈妈。
“雨仔!醒醒啊,你吓死我啦!”郑秋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谷雨费力地想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忍着脑袋上的疼痛,转动眼珠,看到了Steve,看到了爷爷,每一张脸都带着急切和释然的混合表情。
几年前在香港医院里,那次救火受伤,自己醒过来时也是这样。
对了,那女孩子在怀里的感觉,也是这样。
不对啊,一个在香港,一个在美国。两次事故不搭界啊......谷雨觉得自己脑筋要错乱了,分不清时空的坐标。
“哪里不舒服啊?”爷爷心疼地问。
谷雨皱皱眉头,体会了一下,说:“屁股。”
大家笑了起来。
谷雨被房屋爆炸时飞出来的木窗框碎片砸到了头,倒下时屁股磕在了一辆自行车上,划开了三寸的伤口。好在其它部位都没事,总算是让大家松了口气。
郑秋宜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有点哭笑不得地说:“医生把你的头发剃了。唉,像个小和尚。”
谷雨立刻摸了摸头,然后安慰妈妈:“算了,很快长出来。再说了,到了警校也会剃得很短的。”
郑秋宜听见“警校”两个字就一哆嗦,旁边的Steve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如你送爷爷回家吧,我留下来陪Rain。”
“邓先生呢?我记得他扶我起来的。”谷雨问。
“邓生走了。说是去现场。不知道这怎么就爆炸了!”郑秋宜摇摇头。“你是没看见,旁边好几个街口之外都有窗玻璃被震碎的。好吓人喔。”
“有没有别人受伤,也送到这家医院的?”谷雨问。
大家都摇头。
那个女孩子呢?谷雨想不明白,头晕恶心,再次昏昏欲睡......
邓安达和洛雪送谷雨到急诊,联系了他的家人,然后匆匆离开,要赶回事发现场。邓安达一边打电话,一边大步流星地跑在前面。洛雪在后面紧赶慢赶地跟着他来到停车场。
到了车子旁边,邓安达才放下电话,扭头一看,洛雪身上手上都是谷雨的血迹,苍白的脸上也有一条凝固的血痕粘住了她的一缕头发。她在停车场怪异的灯光下显得特别的柔弱,似乎还在发抖。
“你没事吧?”邓安达问:“吓到了?”
洛雪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很大很黑,看不清是否有泪光。她摇摇头,说:“没事。走吧。”
“给我钥匙,我来开车吧。”邓安达问。
洛雪默默地把钥匙递给邓安达,自己在副驾驶座位上坐下,双臂抱肩,忍不住发抖-----短大衣放在后座,早已浸透了谷雨的血,没法穿了,现在自己身上只有一件细薄的毛衣。
“安全带。”邓安达发动了车子,提醒洛雪。
“啊?”洛雪好像被惊醒一样,茫然地看着邓安达。
她的脸背向窗口,只有乱糟糟的头发被路灯光染成了金黄色,脸上的表情掩没在阴影里,只有眼中若隐若现的泪光一闪即逝。
邓安达皱了下眉毛,随即打开自己的安全带,脱掉夹克外套,递给洛雪,眼睛也没看她的脸,说:“穿上吧。”然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再次提醒:“安全带。”
洛雪攥着衣服,愣了半秒,赶紧穿上,系上了安全带。
他们赶到事故现场的时候,街区已经被警察的车子封锁了。邓安达让洛雪回家,自己则跑了进去。洛雪看见他拉长的影子在一地倒映着红蓝双色警灯的污水里扭曲破碎,忽然想哭。
她把车停在街边,看着那个被封锁的街口,久久不能离去。以前她佩服邓安达的才能,倾慕他温和善良的本性,如今对于他的果敢又有了鲜活的认知。看着他决然逆行,奔赴危机之中,洛雪的心都要化了。
她把邓安达的夹克衫衣领拉高,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用力吸入他的味道,以图安定自己惊慌起伏的情绪。
洛雪的脸颊在衣服里面慢慢温暖起来,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身上不再颤抖,然而,两行热泪却凄然而下:多么希望这就是在他的怀抱之中啊,那么安全,那么温暖......
她从衣服里探出头来,看向这个夜幕也不能柔和的破碎的城市。那大火刚刚烧了一个家吧?里面的人呢?也许他们曾经是幸福的人吧?就这么在瞬间被毁了?
洛雪渴望邓安达,连他的每一丝气息都渴望。但是,她真的害怕会毁了他。
她抱紧双臂,以图驱散心里的寒意,忽然感到邓安达夹克内层口袋里的皮夹子硌了她一下。犹豫了半秒钟,洛雪还是伸手把皮夹子拿出来,借着昏暗的路灯察看。那是一个边角已经有点磨损的皮夹子,黑色的,皮子很好,款式老派。翻开一看,左边透明开口处是驾驶执照,上面邓安达的照片应该是十年前的吧?那时的他脸比现在瘦长,头发也丰厚很多,不过,他含笑的眼睛和坚定的嘴角还是那个样子------那个让洛雪一见倾心的模样。
皮夹子右边是邓安达的全家福,应该是这几年拍的。洛雪的目光一下子被Mary的脸庞吸引住了:她其实很漂亮啊。眉眼间都是温柔却又带着坚定的感觉。两个孩子完美吸取父母各自的优点,像是小天使一样。他们的幸福,毋庸置疑。自己最后一张全家福是哪年?还是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呢?
洛雪的眼泪滴在了皮夹子上,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又匆匆抹掉皮夹子上的泪水,将它收入口袋中。
不知不觉间,洛雪在车里等了快两个小时,邓安达还是没有出来。身上的血污对于有点晕血的洛雪来讲,越来越难以忍受,她渐渐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但是她就是不能这样开车走开,她要以自己的距离和方式陪伴邓安达奋战在第一线。这是她在痛楚里感到的一种满足和安慰。
迷迷糊糊之中,洛雪听见有人敲她的车窗。她一惊跳了起来,看见外边邓安达带着疑惑的眼睛--------也许,里面还有一丝心疼?
洛雪开门下车,急切中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鼻子就发酸,眼泪汪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低头,脱下邓安达的夹克衫,递还给他,轻声说:“谢谢!”
“怎么还不回家?”邓安达接过来衣服,问:“冷吗?不然你先穿着?”
他又把刚刚穿了一只袖子的衣服脱下来,皮夹子猝不及防地滑落在地。洛雪弯腰去捡,起身急了,一阵晕眩。邓安达一把扶住了她的双臂。
“怎么啦?你哪里不舒服?”邓安达语气急切地问。
洛雪摇摇头,在晕眩里说:“没事,我就是头晕了。缓缓就好。”
邓安达扶着洛雪靠在车身上,皱紧眉头几秒钟,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老李,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这边出了事情,你能来一下吗?”
邓安达简短地告知李主任情况,然后说:“你过来一下,送洛雪回家好吗?我......不方便。对了,带条毯子过来,她的大衣没法穿了。”
邓安达的一只手一直握着洛雪的胳膊,另一只手把电话插入裤袋,然后扭头看向她的脸。洛雪听见他刚才的话,心里凉了,脑筋也清醒很多。她站直了一点,说:“对不起,邓先生,你先走吧。我休息一下就好。”
“老李马上过来。你这样开车我不放心。”邓安达打开车门,让洛雪坐进去,自己则站在马路边又掏出电话来打。
洛雪坐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一种看一眼少一眼的感觉。这种说不清的不详预感,让她颤抖得更厉害了。遇见邓安达,爱上邓安达,对于洛雪来讲一直是美好的缘分。可是此刻,她难以克制地想:也许其实是个劫数。
她把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仰头看向夜空。无风无月,本来应该星光闪耀,可惜被吹不散的烟尘蒙蔽,变得混沌不堪,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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