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ego死了?邓安达握着电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接下来的半秒钟里,他的思维打滑,居然冒出来的念头是:输了市长竞选,气死了?
“怎么死的?时间地点?谁发现的?”邓安达的声音里很快带上了职业态度。
“应该是吸毒过量。和一个女人在旧金山市中心公寓里出的事。初步认为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左右。女人自己报的警。我只能说这么多。”
“谢谢!我会保密。”邓安达挂了电话,心脏砰砰直跳。
邓安达彻底清醒了。他去一楼的浴室冲了个澡,穿上睡袍,蹑手蹑脚在厨房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端进书房,在办公桌后面坐下,眉头紧锁,脑子里排列各种可能性的组合以及应对的预设。
吸毒?女人?Diego这是因为失落而去发泄的?这么快就说是吸毒过量?正式法医报告应该还没出来吧?旧金山市中心?谁的公寓?谁的辖区呢?出警报告怎么写的?谁会负责侦破?
一个个问题在邓安达脑子里排队,此起彼伏,纷扰不堪。
Diego怎么死的这么不是时候?邓安达“啪”地一下放下咖啡杯,心里有气:这个老对头,本来以为可以彻底甩掉他的追咬的,没想到他死了。他这么一死,和他有过节的人都会被另眼相看。不能说是嫌疑人,但是舆论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大加佐料的话题。
不行,还是让Mary他们这几天别在家住了吧。唉,老婆孩子跟着自己,也是够受的了。邓安达看看表,才5点半。不过,早一点也好,省的等一下记者就来堵门-----希望记者没有这么快得到小道消息,但是也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他起身上楼,去叫Mary起床,心里装着一万个歉意。他轻轻按下门把手,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卧室里的黑暗和带着甜香的温暖气息。
Mary还在熟睡。邓安达走到床边坐下,默默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来。Mary穿着白色棉纱睡衣,头发披散在枕头上,像是在头顶盛开了一朵姿态柔美的云。她的一条胳膊伸在被子外面,手放在腮边。
邓安达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枕头上的发梢,不忍叫醒她。昨夜,也许是Mary这么长时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吧?带着胜利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待,她做了什么梦呢?自己昨晚喝多了,都没来得及做梦呢.......
2007年的旧金山,差不多有七十六万人口,如果加上白天的访客、游客和上班通勤族,恐怕要达到一百多万人。旧金山既是一个城市,也是一个郡(county)。旧金山市长管理、督导各种城市委员会、警察局、消防局等等部门,外加码头和一个国际机场,权力范围不算小,而且对于很多议题拥有一票否决权。想到自己终于要在这个位置上管辖一方水土,服务一城百姓,邓安达百感交集。
再有,就是他的个人收入也会增加。二十多万工资,对于四口之家,算是不错了。Mary一定很开心。对年老体弱的父母的照顾也可以更好一些。邓安达从来不是个贪财的人,在这一点上,他要感谢父母,从小严格要求他,不拿不该拿的东西,不想不该有的财产。他们恪尽职守,严于律己,从清贫到小康,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父母的榜样和信条,成了邓安达血液里的罗盘,无论走在哪条道路上,都能指引他正确的方向。
还有Mary,从来没有抱怨自己收入不高,而且非常有生活的艺术与理财的本领。他们一家四口的用度总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何曾让邓安达操过心?孩子们也不攀比,安心于自家的经济状况,快乐平和。
“我怎么运气这么好?”邓安达问了自己这一句,忽然就湿了眼眶。未来充满了挑战,他告诫自己,可以输,但不能堕落,不能让家里人蒙羞和担心。光宗耀祖,一辈子的责任。
Mary在梦里翻身,背对着邓安达,又睡了过去。
5点38分了。邓安达在床边躺下,伸手放在了妻子的腰上。
“嗯?”Mary醒了,将手搭在了丈夫胳膊上。“你起来啦?过来再睡一会儿?”她说着就往床里面挪了挪。
邓安达将一只胳膊伸到Mary脖子下面,这样可以将她完全搂进自己怀里。他在Mary耳边问:“睡的好吗?”
“嗯,还可以。其实半天没睡着......”Mary转过身来,将脸贴着丈夫的胸口,却惊讶于他心跳的频率。
“怎么啦?”Mary抬起眼睛,看见邓安达一脸严肃,于是不安地问。
“对不起。出了点事。”邓安达说这几个字花了好大力气。“Diego死了。真相不明。”
“啊?”Mary“忽”地坐了起来。
邓安达跟着坐起身,低头说:“恐怕一会儿有记者堵门。我想......你要不去你爸妈那里住。孩子们请天假,周一再回学校吧?”
Mary没说话。
邓安达看着她,又说了句:“对不起。我以为事情能告一段落的。没想到出事了。”
“我......Adam,这事对你有什么影响?你实话告诉我,和你有关系吗?”Mary的声音有点颤抖。
“当然没有。Mary,你别多想。事情不明朗,猜想无益。我需要集中精力工作几天。如果你们想去爸妈山里的度假屋,我可以让Rain送你们过去。我......”
邓安达的话被Mary的拥抱打断。她搂着他的肩膀说:“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不用。”邓安达拍了拍Mary的后背,说:“你们安安稳稳度个周末,事情就冷了,过去了。别担心。不过,这事要保密。谁也不能说。”
Mary无声地点了点头。她很快起床淋浴,换好衣服,连早餐都没吃,就准备出发。邓安达又煮了一壶咖啡,灌满一个保温杯递给Mary,送她出门。回到办公桌前,邓安达抱着胸,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很快就会有电话进来的。
天色渐亮,窗外一片雾气。Mary发信息过来,说“到了“。邓安达刚回了一个“好”字,电话就响了起来。
邓安达接起来电话:“Ryan,我在等你的电话。”
Ryan是旧金山首席法医(Chief Medical Examiner)。他在旧金山开始当实习法医的时候,就认识了服务于警局的邓安达。这些年下来,两人算是很好的朋友。
“怎么?你已经知道了?果真是神通广大。”Ryan在电话里苦笑着说。“我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还迷糊着呢。”
“估计小报记者也很快会知道吧。”邓安达也笑了:“希望这次嘴严的人多一点。”
“我去现场了。看起来是吸毒过量引发的心脏病。验尸马上开始。那个女人跑了。出警记录存在问题。法医部门在第一时间取消了出警。”Ryan说得很快。
“什么?没人出警?”
“有个年轻警官快三个小时之后去现场巡视,发现尸体。市长和一些人已经收到了通知。估计很快也会有人通知你。我先告诉你一声。”
邓安达心里感激不尽,说:“谢谢!现场什么状况?”
“凌乱。无暴力迹象。找到用剩下的少量可卡因,大麻软糖,开瓶烈酒,避孕套-----用过的和没用过的都有,床上乱七八糟。对了,这是一个刚刚上市在出售的公寓。业主在欧洲。”Ryan顿了一下,说:“先这样。再见!”
放下Ryan的电话,市长的电话进来了,基本上重复了刚才的谈话内容。不过,邓安达注意到微妙的差别。市长没有强调死因是吸毒过量,他的用词是“死因不明”。
“Adam,政界如战场。我知道,这点不用我提醒你。以前咱们私下说过的话,都可能成为把柄,成为某些人反戈一击的武器。这几天你做好心理准备,很可能会有报纸上的大爆料,记者也会蜂拥而至。Diego家族涉黑的传闻你也早听说过吧?所以也要注意安全。关键时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相信你的分寸。不像Jeff那小子,就是墙头草。得他那一票,后面的麻烦还不够热闹呢。唉...... 好吧,你自己小心。Adam,欢迎上船,再过两个月,我把舵交给你,就不趟这浑水了。保重!”市长一口气说完,挂了电话。
市长提到Jeff,让邓安达豁然开朗。难道和他有关系?邓安达按了按开始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去厨房又煮了一壶咖啡。
Jeff Green,旧金山的公辩律师长(public defender),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十年多了。他本来也要参选旧金山市长的,但是在最后一刻宣布取消意向。在那之后,他一直没有明确表明自己将会支持哪个参选人,直到投票前才表明支持邓安达。
邓安达和Jeff的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在不少政策上是对头。Jeff一直希望约束警察权力,说他们代理辩护的“被告”往往是警察滥用职权的牺牲品。同时,Jeff在市政预算上和Diego站在一起,要求削减警察和消防员的退休金福利(pension)。
警局出身的邓安达当然投反对票。高额退休金福利固然有一定的问题需要解决和完善,也是旧金山市政预算的大包袱,但是警察和消防员都是可能付出生命的职业,如果福利不好,工作再被束手束脚的话,谁还愿意做呢?福利制度需要调整,内部纪律需要严明,同时也需要更为严格的专业训练-------这是邓安达的施政方针。他希望提高警员执法的灵活度,增加拨款对警员做更严格的训练和考核,配置现代化设备,保证执法人员安全。他知道四年任期很短,但他期待在任内可以把这一板块的管理带到正途上。
Diego和Jeff曾经针锋相对攻击邓安达致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拉警察工会和消防员工会的背书,是拿纳税人的钱给自己买选票。邓安达没有辩解。他一向认为,只要是做的对,自然有人支持。再说了,他的竞选重要论点就是引进资金,开源胜于节流,并不是要压榨更多税金。
但是,警察出身的邓安达也知道警局的水有多深,里面的利害关系盘根错节。目前看来,他们是支持自己的,因为自己捍卫了他们的某种利益。日后万一触动了某些人的奶酪,也难保他们不会翻脸不认人。
邓安达记得前年市政府各路人马去参加一个因公殉职的警察的葬礼,Diego和Jeff被公然挡在了门口,说不欢迎他们。
那是一个参加扫毒行动牺牲的年轻警官的葬礼。这些年,警察成功抓捕毒贩,但因为Jeff机构的辩护,有不少人得以逃脱刑罚。Jeff坚称自己秉公办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因被告人的经济和社会地位而选择性提供辩护服务。但是在警界他的名声却越来越差,以至于在葬礼有人当面让他滚出去。
邓安达记得当时Jeff走了,可Diego坚持留下。于是乎,他孤零零自己没趣地站在一边参加葬礼。现任市长和另外几个市府经理与邓安达事后谈笑,讽刺挖苦Jeff和Diego。这一事件被小报记者曝光。Diego和Jeff颜面尽失,市政府的几个人也被民众诟病嘲讽,成为旧金山的一个丑闻。
好在当时自己没怎么说话!邓安达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后怕。
Jeff最后倒戈支持邓安达,在大家眼里就是政治家的狡猾和善变。但是对Diego来讲,就是背叛。他们俩会不会因此结仇呢?
邓安达越想越头疼。家里还有药,可是他不敢吃,怕等一下要面对很多问题,自己不清醒就是灾难。
正在他气急败坏用拳头锤打自己脑袋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邓先生,我在网上看见了Diego出事了。”洛雪的声音里充满了颤抖。“今天的会议是否取消?”
邓安达点点头,没管电话那头的洛雪是看不见的。
洛雪似乎看见了,说:“好,我去安排。邓先生,你今天不来办公室吧?”
“噢,我今天就在家。这么快你都知道出事了。等下会有很多记者堵门的。”邓安达无可奈何地苦笑,深深叹了口气。
“需要谷雨或者我过来吗?”洛雪小心地问。
“噢,目前不用。唉,我都忘了。今天放谷雨的假,陪他爷爷看病。本来我还打算让他送Mary和孩子们去度假屋住几天呢。”邓安达的头更疼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我可以送他们去。”
“不用了,他们自己开车过去也行的。而且,也没说定.......嗯,先这样吧。”邓安达的脑门开始冒出冷汗。
洛雪没挂电话,轻声问:“邓先生,你是不是又头疼了?我把茶送过来。你等我。”
没等邓安达反应过来,洛雪就挂了电话。邓安达发信息给她:谢谢!走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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