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与花朵〕迟子建/清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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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与花朵》 文:迟子建  诵:清印

大约没有女人不爱花的。

在爱花上,乡下女人比城里女人要有运气多了,她们可以在自己的园田上种植花卉,譬如在窗前种上一排金灿灿的向日葵,在墙角种上几棵开喇叭形花朵的爬山虎,在菜圃的边缘种上风风火火的矢车菊等等。这样的花朵,总是与风雨同呼吸。它们能最真切地接受阳光的照拂,能够感受到蝴蝶与蜜蜂的触角抚弄它们时的那种甜蜜的疼痛。

城里的女人怎么养花呢?她们没有自己的土地,至多不过在阳台上养些盆花,杜鹃啦,茉莉啦,菊花啦或者含笑、玻璃翠、月季等等。这些花也会开,但由于没有开在户外,总给人一种贫血的感觉,往往是才开了两三天,花朵就不精神了。而乡下女人种的那些花,根本用不着侍弄,它们开得有声有色、轰轰烈烈的。即便是有鸡或狗刨了它们的花根,或者是狂风吹弯了它们的腰,它们也能顽强地继续开着花朵。

能养盆花的城里女人算是幸运的。这样的人家多半人丁兴旺,因为养花缺不了水,而浇水是需要人的。对于那些经常外出的人家来讲,只能养从花店买回的花了。不然你在家摆了几盆花,一个月外出回来后,会发现它们枯死在盆中,看上去就像一团垃圾。

花店里的花,普通的如康乃馨和剑兰,稍好一些的是玫瑰和百合,最名贵的当数马蹄莲和郁金香了。养这样的花一定要用透明的玻璃花瓶,能清楚地看到水的位置、水中碧绿的茎叶等等。如果用密不透光的瓷瓶,看不到茎,养在其上的花朵就给人种突兀感。

不过,这样的花即便是天天剪枝和换水,也不如开在大地的花朵来得持久。玫瑰三四天就会蔫软。百合开得再长也超不过一个星期。康乃馨如果侍弄好了,倒是能挺个十天左右,不过你一天天地往下剪枝,最后把它剪得瘦小伶仃,茎短了,叶子少了,一堆光秃秃的花簇拥在一起,实在没什么美感了。

其实赏花不单单是看花朵本身,也要看它的茎和叶子。所以古人写的那些赏花的句子,极少有对着居室的花朵抒发情感的。他们大都去花园或者荒野里赏花,这样的花有了草地或者是山的映衬,有了月光的点缀,有了流水的烘托,才有了灵性和美感。

比如白居易《忆江南》中的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苏轼《望江南》中的“试上超然台上看,半濠春水一城花”,黄庭坚《水调歌头》中的“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等等,没有一个不是在大自然中抒发对花的情感的。

如此说来,居室里的花朵是可怜的,它们没有清风明月的抚慰,呼吸的是室内缺氧的污浊的空气,感受到的是透过玻璃窗疲惫地钻进来的阳光,吸吮的是带着漂白粉气息的自来水,它们的哀愁又有谁知呢?我们这些爱去买花的城里女人,也许正是用花儿的哀愁来给自己换来愉悦的心境。

女人爱花,是天性使然。我觉得花也是母性的,它水性十足,娇柔、脆弱、艳丽而多情。它的这些特点,是男性所不能的。这些花也喜欢女人柔软的手指抚弄它们。而花朵的芬芳也滋养了女人,女人的柔情和美丽与它们息息相关。

我发现,一个地方的花朵的脾性与那个地方女人的脾性有很大关联。比如我的故乡大兴安岭,最常见的一种花是野菊花。这花从夏天一直能开到深秋下霜时节。 它朵不大,花心黄黄的,圆圆的,硬硬的,像颗纽扣。而围绕花心的那些匀称、细碎的紫色花瓣,看上去是那么的密实、浑厚。这花不怕风吹雨打,很皮实,极像我故乡的那些女人,坚强、隐忍、安静而朴素。在南方,我见到最多的一种花是池塘里的荷花,它们看上去滋润、优雅而娇羞,极似那些身姿婀娜的江南女人。

当然,花朵并不一律都是美好的。也有“恶之花”。有一些漂亮的花却是有毒的。就如同女人群中也有如蝎似虎的人样。但不管怎么说,世界上有了姹紫嫣红的花朵,有了形形色色爱花的女人,这世界才显得丰富多彩。

由于爱花,女人还喜欢做一些关于花朵的美梦。我就曾在梦中见过比澡盆还要大的桃花,见过一株能开上百朵花的百合。梦里的花比现实的要火爆多了。

我想花朵也许是女人的魂灵,而蜜蜂则是男人的魂灵。当蜜蜂嗡嗡地叫着从这朵花又跳到另一朵花上时,花朵还是静静地呆在原处,一如既往地开放着。

(选自《迟子建散文》2008版)



51t 发表评论于
这篇短文,似乎与迟子建的黑土地风格不一样。絮絮叨叨讲了半天乡下人和城里人养花的区别,其实环境使然,人是很无奈的。苏东坡说不可居无竹,现在人有几人能享有后院的一片竹林?

这里贴过几篇她的短文,喜欢的还是那篇《一坛猪油》,厚重的黑土地,浓浓的人文情怀。尤其是那段不顾边境禁令,越过界河去苏联医院生子,后来儿子也偷渡去了界河那边的往事,读来令人感动。

虽是有几分疑惑,还是贴在这里。世上的事,本就是真真假假,鲁迅说,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其实呢,说的人多了,也便成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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