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124 恩惠

谷雨接到Jay的电话，就匆匆开车跑到了南湾的一家医院。Jay的哥哥Johnny刚刚和另外一个巡警于高速公路上相互追逐、违规赛车，失控翻车，当场死亡。他们的父亲Bob听到消息晕倒入院，母亲也几近虚脱。Jay忙不过来，叫谷雨来帮忙。

谷雨到了病房，看见双眼通红、脸色铁青的Jay，上前紧紧地拥抱了他，然后说：“你去忙。这里交给我。”

Bob一直有高血压、心脏病和严重的糖尿病，前年一只脚被截肢。他在监狱当监管已经很多年了，虽然体格胖硕，行动不便，但是凭着铁腕和高情商，一直得到其他狱警和犯人的共同尊敬。本来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的Bob，一心就是带着老婆去墨西哥一个小渔村住一阵子，钓钓鱼，喝喝酒，吹吹海风。

他的两个儿子都资质很高，不过老大Johnny比较叛逆，追求刺激，喜欢挑战极限。违规赛车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可是怎么劝他也戒不掉那个瘾头。

说来很巧，谷雨最近在警校学习警车技巧，他们还请Johnny来做演示。和谷雨熟识的Johnny让谷雨坐在他的车上，切身体验一下高速追逐和很多迫停、截停的高超技巧。

谷雨记起来当初坐着Jay的车和Johnny在高速公路上非法赛车的情景。如今坐在Johnny旁边，才明白为啥当时Jay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Johnny开车，就是和车子融为一体，恨不能插上翅膀来飞。谷雨坐在旁边，气都喘不过来，更别说还要在电脑上查看逃犯资料，和总部以及其他警车联络，还要随时准备射击......

在学习撞击迫停的环节，技术高超的Johnny当陪练，驾驶“罪犯”车辆高速逃窜，学员则驾驶警车追击并且侧面撞击以达到迫使逃犯停车的目的。

轮到谷雨上场的时候，他一路狂奔，总算是追到了和“逃犯”的车子平行驾驶，但是，每次当他以自己的车头从侧面撞击“逃犯”车子后轮前面的最佳撞击点时，Johnny就忽然加速，或者往旁边一闪，要么就摆一下头避开，以至于谷雨次次失利。

坐在一旁的教官大声指导谷雨一次次尝试，终于，谷雨得手了，Johnny的车子被撞的转了个弯，调头停下。

事后教官大笑道：“Johnny这是对你特别照顾呢！”

谷雨脑袋还晕着，心脏砰砰直跳，和Johnny拥抱握手致谢。没想到，那竟然是最后的拥抱了......

此刻谷雨看着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昏睡的Bob，平时红光满面的脸，如今却看起来像是发过了头的一团面，没了光泽，死气沉沉。生命体征监测器发出平稳的滴滴声，氧气面罩嘶嘶作响，让昏暗的病房显得更是死寂一片。护士来过几次，检查病人情况，谷雨坐在床边，想到立夏家里也出了状况。唉，他们俩，还真的“有缘分”。谷雨苦笑了一下，托着脑袋，昏昏欲睡。

忽然，谷雨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双粗糙燥热的大手盖住了。猛然睁眼，发现Bob醒了，说不出话来，但是眼泪不断地滚落。

“Bob，你感觉怎么样？别怕啊，我找护士过来。”谷雨按下了呼唤铃，握紧Bob的手说：“Sorry......”安慰的话没出口，却变成了哽咽。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真是可怜。

谷雨通知了Jay，不久之后，他也赶来病房。父子二人相拥而泣，谷雨也湿了眼睛。他走出门，在走廊里站着，紧紧拥抱了随后出来的Jay。

Jay抹了抹眼睛，说：“Johnny颈椎骨折，马上就没了，应该没什么痛苦。Rain，你进入警局，一定要自律。其实里面挺乱，想堕落或者不时刻警醒，很快就会出问题。”

谷雨点头答应。

Johnny的葬礼非常简单，只有几个亲朋出席。Bob坐在轮椅上，谷雨一直负责推着他。过去的几天里，谷雨每天早上五点多就爬起来，带上头天晚上准备好的食物，开车南下，探望Bob，然后再北上去旧金山警校上课。下了课吃好晚饭，他有时也过去给Jay帮手处理一些事宜。为了迎合他们的口味，谷雨研究治愈系西餐，做了很多炖菜，包括南方美食------新奥尔良Gumbo，还不忘买一些甜品带过去。

葬礼结束之后，Bob紧紧握住谷雨的手，说：“谢谢你，孩子！我记住了你的恩惠。上帝会保佑你的。”

Jay已经从FBI National Academy毕业，调任了新的岗位，进入麻醉品管理股（Narcotics Unit）的第二梯队领导层。他拍拍谷雨的肩膀说：“就快毕业了吧？我等你。如果David那边不要你，或者干得不痛快，就来我这儿。”

谷雨笑着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Jay欲言又止。

谷雨皱着眉头看向Jay的眼睛。

“就是他。”

谷雨顺着Jay的目光，看见了趴在墓碑前一动不动的身影------ Johnny收养的退休警犬Larry。

Jay解释道：“Larry才五岁，但是三岁时出任务的时候一只前脚受伤，后来发展到慢性疼痛，所以提前退休了。这几年跟着我哥倒是恢复得挺好，偶尔天气阴冷会有点跛。你也看见了，他舍不得我哥。出事之后都不怎么吃喝，就趴在我哥床上......唉，真是忠犬。可是我们家都对狗过敏。”

“你是说，我来收养他？”谷雨不可置信地问，目光还是放在那悲伤的身影上。

“算是临时的吧。你看看，一个星期行吗？我去找人，除非你真的愿意收养他。”Jay的声音里带着悲哀。“唉，我哥没女朋友，所有的细腻感情都用在狗身上了。”

“可是，我没......没养过狗啊。”谷雨有点犯难。

Jay脸色放晴道：“这个没关系啊，Larry是天下最好养的狗了。我可以找K-9警员给你科普一下。他们都会很热心的，不过，都没法再养一只了。”

“那，好吧。”谷雨点点头道：“我试试看。也许我爷爷会喜欢呢。”

天边轰隆一声闷雷，下雨了。参加葬礼的人几乎都走了。Bob和妻子也随亲戚离开了。Jay和谷雨上前去拉Larry的狗绳，可是拉不动他。

谷雨凑近了才看清，Larry是一只漂亮健壮的德国牧羊犬，除了背后和脸上是黑色，周身以棕色皮毛为主，他伸直两个前腿，将脑袋趴在上面，眼神哀伤而空洞地看着前方，无论Jay怎么拉，都不为所动。

雨越下越大，Jay把狗绳交给谷雨，说：“我去车里拿把伞。”

谷雨握着狗绳，在Larry身边蹲下，试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说：“嗨，我是Johnny的朋友。雨太大了，咱们走吧。Johnny要是看见你这么淋雨，也会心疼的。”

Larry终于转头看了看谷雨，微微咧开嘴开始快速喘气，身体也开始发抖。

谷雨想都没想，立刻脱掉夹克衫给Larry盖上。这时Jay走过来，把伞撑在了谷雨头顶，说：“狗不怕淋点雨的。”

“他应该是很伤心。这种时候淋雨，按我们中国人的话来讲，会受寒气的。”谷雨再次摸了摸Larry的脖子，说：“走吧，兄弟，先跟我回家。”

Larry站了起来，凑近谷雨闻了闻，然后紧贴着他坐下。谷雨拉了一下狗绳，说：“走吧。”

出乎Jay的意料，Larry转身叼起来滑落在地的夹克衫，抬眼看着谷雨。谷雨接过衣服，谢了一声。Larry乖乖地跟着谷雨走向他的车。

“就说嘛，Larry是最乖的狗了。”Jay也大声表扬。“他的东西都在我车里，我去搬过来。本来是打算我带回家的。可是我这几天真的没精力，而且还过敏。”

于是，谷雨把Larry带回了家。没料到，谷爷爷很喜欢狗，说自己年轻时在德国养过狗。

“和这只很像的呢。好得意喔！”谷爷爷摸了摸Larry，温和地说：“你安心住下来吧。每天陪我去散步锻炼，很快心情会好一些的。”

“爷爷，多谢噻！我自己要毕业了，会很忙，你多担待一阵子喔。”谷雨不好意思地说。

“冇问题啊。我钟意的。”谷爷爷对Larry说：“你就同我一同睡觉，好不好？”

“啊？这样都可以的？进展太快了吧？”谷雨惊叹道。

“哎，你不知，哪个陪小孩睡、给小孩吃，小孩就和哪个亲。“谷爷爷招呼Larry跟着他走，谷雨只好把狗床搬进了爷爷的卧室。

谷雨和爷爷根据K-9警员的指导，悉心照顾Larry。虽然Larry因为伤心吃得很少，也不愿意动，有时候还引吭悲歌，但是谷雨可以感受到Larry对他们的信任。每天谷雨去上学，Larry都会眼睛紧紧盯着他出门。他回家的时候，Larry也不停地尾随着他，仿佛怕把他搞丢了一样。

两个星期下来，谷家爷孙俩做了决定：正式领养Larry，成为谷家的又一个孙辈。

“什么？你养狗啦？我好想养狗啊。可以给我看看吗？”立夏在Skype和谷雨聊天。

话说立夏和妈妈赶到天津，发现姥姥在医院昏迷不醒。医生的报告上写着脑溢血、骶骨骨折。据邻居讲，他们发现姥姥两日没出门，就去敲门，结果大门虚掩，进去之后看到姥姥摔倒在床边昏迷不醒，家里被翻得一塌糊涂，护工不知去向。

报警之后，警察立案侦破，可是护工没有踪影。不过警察讲，最近出现过类似案件-----独居老人被下了迷魂药，护工协同作案同伙洗劫老人财务。

立初霜回去之后，留立夏在医院照看姥姥，自己在家收拾东西，清点损失财物。发现姥姥银行退休金账户的钱也没了，应该是护工以某种方式诈骗了姥姥的财产。警察去银行柜台机调监控录像，发现护工多次取款。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姥姥的密码的。看来姥姥迷迷糊糊已经有一阵子了。邻居之所以没有发现，是因为护工总是笑眯眯推着轮椅带姥姥出门办事、晒太阳，哪知道包裹在大衣里的老人意识并不清醒。最近立初霜打电话回家，护工要么说老太太在睡觉，要么说老太太出去找邻居聊天了，就是想掩盖实情。

怎么那么不小心，早说了有事情就打电话给美国的啊。立初霜在心里抱怨。唉，有的老人就相信那些花言巧语的人，胜过相信自己的亲人。

立初霜虽说跟文秀的母女感情很一般，但是这几年文秀一直帮着她担待重大秘密，让立初霜觉得自己欠了她的。所以这次文秀出事，立初霜很是恼火。她真的想让祝总插手，狠狠教训一下那些匪徒。

不过，祝总却幽幽地说：“小立，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杀鸡用牛刀，不一定是可惜不可惜的问题，而是效果好不好的问题。我关照了当地警察局，事情还是得他们去一步步地办。当然，如果他们抓到了人，我帮你找人做掉，倒是可以的。”

“我就是要出口气。这种人该死！”立初霜咬牙切齿地说。

立夏在门外听见，心里发颤。这是事发之后，妈妈在电话里第二次发狠话，她是和谁在通话呢？

家里乱得一塌糊涂，所以立夏和妈妈住在了酒店。白天看护姥姥很辛苦，只有到了晚上，回到酒店房间，立夏才有机会上网。可惜，在中国网速很慢，而且很多美国网站进不去。好在立夏打电话给大学，被允许休学一学期。

和谷雨的联系，倒是因为Skype而方便稳定。但因为大家白天都忙，所以能凑到一起的时间也有限。不过，能看到彼此的留言，还是挺开心的。

谷雨发来Larry的照片，让立夏羡慕不已。她和妈妈聊天的时候，随口说想养狗。没想到立初霜也随口爽快答应了。立夏心里琢磨：妈妈不过敏了吗？妈妈这几年的确和立夏以往的印象有不同：个性比以前强硬，但是也有圆滑的城府，不似妈妈以前的平静和单纯。而且，野心也大很多，专业兴趣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很多时候，立夏越想越觉得眼前的妈妈好陌生。

真的是因为父亲的离世，给妈妈带来了致命的打击，然后置死地而脱胎换骨了？

看到姥姥的情况，立初霜做了个决定：把天津的房子卖了，然后接姥姥去美国。立夏也觉得这样比较明智。

“唉，我得飞回旧金山一下。好多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立初霜叹息道。

立夏点点头说：“我懂。妈妈，你放心飞回去。姥姥这几天情况好很多呢。我先在这里把房子收拾好，该处理的东西处理掉。然后你回来咱们开始卖房子吧。“

想到立夏跟着Frank做生意，学到很多东西，在这方面已经是一把好手了，立初霜欣慰地点点头。于是，她定了两周往返的机票。立夏则开始动手收拾房子。

也许是邻居听到他们要卖房子的风声了，很快有一个地产经纪人跑来，说自己有买家。“你们的房子位置好，是好学区，应该很容易脱手呢。我有好几个客户都看上了。不过，国内经济也不是那么好，有合适的下家，你们还是要快些动手。赶紧先把房子空出来，然后准备好房产证啊之类的东西。“

“好好，我知道了。”立夏应承道。

“还有哈，房产证上是谁的名字，就得谁签字。我有经验，知道你们这些海外华人有时候比较麻烦，涉及到后来入籍改了英文名字。那么就要有中文姓名公证才行。不然一堆洋文，谁知道你是谁啊？”地产经纪提醒道。

“好的，谢谢提醒。那么公证是在美国做？”立夏问。

“对的。去当地领事馆做。得本人去呢。”

“我妈妈在美国呢，正好做完这个回来。”立夏解释道。

“那就好，先看看房产证，也许过户给你姥姥了？反正啊，有不明白的就打电话问我哈。来来来，这是给老太太补补身子的。”地产经纪递上来补品，没等立夏推让，就转身上车走了。

房产证，房产证.....在哪儿呢？不会被歹徒顺走了吧？立夏四处翻看，也没找到。忽然，她想起来姥姥卧室地板下的暗格。于是跑了过去，发现笨重的躺椅并没有被移动，那么就是说下面的东西一定完好吧？

立夏费力推开躺椅，拉开小地毯，打开木板，在相册底下发现了另一层木板。掀开那层木板，下面是一个首饰盒，打开一看，是姥姥的几样首饰和房产证。

打开房产证，立夏看见上面写的名字是：立晚秋。

房子原来真是妈妈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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