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依依不舍告别了她的忘年交闺蜜Shirley,飞回旧金山。这次的离别,反倒是让她觉得周身有一种大病初愈的轻松感。飞向阳光灿烂的金色西岸,立夏把往事留在了海纳百川的大都市纽约,决定脚踏实地好好工作,好好读书。
妈妈照例不在家,是Frank去机场接她的。坐进Frank的车里,立夏忽然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她侧着脑袋仔细体会,恍然大悟:“Uncle Frank,你换了汽车香水吧?”
Frank扭头对立夏笑:“你真厉害!该去当侦探,噢不,是警犬。”
立夏哈哈大笑,问:“是什么香啊?以前的,似乎是一种木香。”
Frank指了指汽车后视镜上挂着的一个镂空金属小球香囊,说:“是这个,据说有茶香。”
立夏用手指托起雕工精细的香囊看了看,一脸狐疑地问:“别人送的吧?是个女士?亚裔?”
“嗯,警犬升级为探员了。”Frank笑了。“对,是个女士。不过,她不是亚裔,这个你分析错了。”
立夏没出声,心情有点复杂。
“Summer,我交了一个女朋友。认识她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这两天才正式开始交往。和你妈妈提到过,她......鼓励我的。”Frank关注着车流,神情里带着说不清的失落。
立夏“噢”了一声,眨眨眼睛,转而笑着说:“我为你感到开心。其实,刚才有那么一点点......嗯,怎么说呢?好像是离婚后父母对小孩说他们又各自开始恋爱的感觉吧。”
“哈哈哈......”Frank忍不住笑了起来。
“反正我还可以叫你Uncle Frank就行。而且,你还是我老板,对吧?”立夏笑着和Frank快速对视了一下。
Frank用力点头道:“当然,一直到你考到经纪人牌照,单飞的那一天,我的公司总是留着你的位置。或者,以后你来我公司当经纪人也行。我退休。”
“但是,离开你曾经那么......那么投入深情的人,会不会很难?”立夏垂下眼帘,小声问。
“当然啊。不过,我这个年纪和你们不一样,而且经历过生死离别,很多东西都看开了。对得起别人,也要对得起自己啊。谁的生命和感情都不可以随便被浪费,不是吗?”见立夏不出声,Frank加了一句:“你呀,先空空,好好给我赚钱。别想太多。”
立夏点头答应。
送立夏回到家,Frank下车帮她把行李拎到门口,临走之前给了她一个温暖有力的拥抱,然后扶着她的肩膀简单说:“Move on。”
立夏洗澡换衣服,等着妈妈回来好一起出去吃晚饭。她趴在沙发靠背上,透过大玻璃窗,远眺机场,看飞机起降。那一刻,好像回到了从前,那时的她刚刚从记忆的迷雾中爬出来,脆弱而麻木。相比之下,立夏对目前的状态没有太多的抱怨。分手Patrick固然令人伤心,可是她分明听见自己的心智一次次诉说继续和Patrick纠缠下去的疲惫。
Patrick似乎在自己忙碌不堪的空隙里还是试图抓住立夏不放。这几天他发了好多短信和电邮,一次次道歉,说自己就是一时昏了头初尝禁果,可是心里还是爱着立夏的。
Patrick最后一条信息:等我九月初回来咱们再谈吧。
九月,遥远。立夏甩甩头,抖落任何不堪一击的预设------到时候再说吧。
妈妈和Mike一起回来。敏感的立夏一眼就在Mike身上看见了莫名的愉悦。他们三人一起去吃了饭,没人提Patrick,相谈甚欢,回到家已经是九点钟了。
立初霜这才拥抱了立夏,拍拍她的后背说:“小夏比妈妈以为的还要成熟坚强,妈妈很开心。”
立夏抱着妈妈,享受她怀抱的温暖,没有出声。
“今天要不要做冥想?可以睡得好一点?”立初霜问。
“嗯,不用了吧,我其实都困死了。妈妈也累了,早点休息吧。”立夏站直身体,说:“明天早上我来做早餐。这次跟Shirley学会了很好吃的吐司做法,明天做给妈妈尝尝!”
立初霜开心又感动地点点头。“好,晚安!”
她们分头向自己的卧室走去。立夏进门前又探出头来,说:“妈妈,对了,我在纽约遇见了一个你的老朋友。”
“啊?”立初霜立刻转身看着立夏。
“一个叫陆一鸿的叔叔。说是妈妈和小姨的大学同学。”立夏说:“他说问妈妈好。不过,他没留下联系方式。”
“他......还说了什么?”立初霜的脸色有点发白,黑眼圈更明显了。
立夏摇摇头,说:“没了。”很快,立夏“噢”了一声,加了一句:“他问我记不记得他。我真的以前认识他吗?”
立初霜笑笑:“应该见过面吧。你那时还小,不记得也是自然。好啦,快睡吧,晚安!”
看着妈妈柔美一笑,立夏也安心地回到房间,关上了门。她很累,但是又睡不着,于是在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想找本书看。然后,她看见了那个谷雨送给她的日记本。
淡紫色的日记本在温暖的台灯光线下显得娴静优雅,蛊惑着她的倾诉欲。
也许,可以写写日记?立夏翻开笔记本,看见角落上画的那个草莓,不由一笑。她犹豫着要写什么。写她人生中第一次的信任和爱的踏空?写她心中隐藏的重获自由的快感和因此带来的羞愧?写她对未来学业事业的期待?
想到快开学了,要养精蓄锐,立夏决定去睡觉。出乎意料,她睡得很快很安稳,睡梦里,她又看见了那条短信:你最近还好吗?
立初霜走进卧室,背靠关上的房门,才发觉自己在发抖。真是的!躲也躲不开这个人啊!陆一鸿,怎么像幽灵一样到处都是他?难道当年他留下了绝笔信,却最终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选择再次远走他乡了?
闭上眼睛,立初霜又回到了香港,那年的风云往事,仿佛是永不褪色的电影画面,在她脑海中上映,越看越刺眼,越看越带着一层血色。
2003年,是李永元和立晚秋完美幸福生活的终止。也是立初霜人生的重大转折。而这一切,都起源于陆一鸿的归来。
自打陆一鸿抛弃立晚秋跑去伦敦继续深造,再次出现在她们面前,是将近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他通过同学会找到了立初霜和立晚秋,约她们俩一起出来喝咖啡。立晚秋借故没有去。立初霜至今还能看见陆一鸿没有见到立晚秋的失落模样。当时立初霜心里那种难言的酸楚疼痛,经年不淡,成了痼疾。
陆一鸿的出现让立初霜不可遏制地又一次暗自心动。十几年下来,陆一鸿变化不大。虽然当年的书生意气不复存在,人也瘦了一点,但四十出头的他在风流倜傥之余平添了一层稳重和些许沧桑感,加上港岛风和英伦范相得益彰的装束和做派,很能吸引女性的目光。立初霜忍不住想:姐姐晚秋已经结婚,还有了可爱的孩子,陆一鸿怎么也会多看自己一眼吧?
陆一鸿的确是多看了立初霜很多眼。他可怜巴巴地盯着立初霜的眼睛,缓缓地大吐苦水:“初霜,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看见你,我就想到了生命最为美好的那些日子......”
原来陆一鸿到了伦敦,读完硕士之后,家族生意被叔父设计吞并,父母相继重病身亡。陆一鸿一个学英国文学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职场屡遭打击,左右不逢源,上下不得志,本来的未婚妻也跑了。要不是在英国实在混不下去,他才没脸回香港-----这里有太多人见证他意气风发、傲视群雄的过往了,如今落魄归来,难免面子上挂不住。
可是最近几年用尽了周围的关系都没找到好工作的他,只得回来了,惊讶地发现很多青年时期的玩伴和同学早就在事业和家庭上把他抛在了身后。不少人移居海外,剩下来的也没几个有兴趣见他。好在,还有立初霜。
立初霜在美国深造、工作,拿到身份,被一家国际公司派往香港开发商业保险客户市场。几年下来,她成绩斐然,积累了不少人脉。立初霜二话没说,替陆一鸿在自己的一个潜在客户------红色商人葛先生那里找了个市场部的中层职位。
陆一鸿知恩图报,不再提立晚秋------虽然还是去拜访过她。立晚秋家庭幸福,先生李永元是美国公司亚太地区的副总经理。他们公司和葛先生恰好是在医疗设备领域的竞争对手。
很快,在一次国内大型招标项目中,葛先生公司和李永元公司成为了劲敌。花落谁家,就看最后的报价了。而葛先生公司正逢公司上市前期,非常渴望得到这个大订单。
葛先生知道立初霜和李永元的亲戚关系,希望她看在安排陆一鸿的人情上,投桃报李,能替自己打探对方底价。可是无论立初霜怎么试探,李永元守口如瓶,对立初霜私下许诺的巨额利益不为所动。而葛先生则加大砝码,承诺给立初霜介绍很多未来的客户,并帮她进入中国大陆市场,同时提拔陆一鸿。权衡利弊,立初霜决心一搏。她快速制定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立初霜经常出入姐姐家,曾经无意间听立夏谈笑:“Daddy真是跟不上时代,什么密码都用mommy生日。”
所以立初霜要做的,就是有机会接触到李永元的手提电脑----几分钟就够了。
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那天在立晚秋家给立夏过生日,立初霜故意撞翻了蛋糕。“二十四孝老爸”的李永元二话不说,带上立夏开车出门去买新的。弄脏了衣服的立晚秋去清洗更衣,立初霜抓住机会进入李永元书房,成功破解密码,看到了标书。
李永元和立夏买了一个新蛋糕,大家开心唱生日歌,看立夏吹蜡烛、拆礼物。到了最后,李永元给立晚秋递上一个礼物盒,说:“谢谢你,给了我Summer,这是最美好的人生礼物!”
拆开一看,盒子里是个漂亮的项链。在立夏的生日给立晚秋送礼物,这是老传统。但是今年特别的是,李永元和立夏刚才在买蛋糕的路上,顺便拐进商店,给立晚秋挑了一件衣服。
“你最喜欢的裙子刚才脏了,估计洗不好了。我们给你挑了一件新的。”李永元从纸袋里拿出来一件灰紫色丝绸长裙,让立晚秋惊讶感动得捂住嘴甜笑。一家三口在烛光里温暖如画,仿佛很快就要被幸福融化了一样。
立初霜那一刻忽然就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是输了。幸好,陆一鸿回来了。而且,他正一步步陷入自己的网中。立初霜希望看到的是他彻底的臣服,不再动摇。
葛先生根据陆一鸿的情报调整了报价,却出人意料地走漏风声,在竞标前一天传到了李永元耳朵里。李永元和团队开会,连夜调整标书。第二天一早,他们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立初霜早上到姐姐家,得知这个状况,赶紧联系陆一鸿,启动了备用方案。她给立晚秋喝下安眠药,自己换好立晚秋的衣服,赶到李永元公司门口驻守,接到陆一鸿电话,得知李永元已经匆忙离开公司,便戴上墨镜,假扮立晚秋进入李永元办公室,从他的电脑获取了新的报价。
没想到的是,那日大雨滂沱,李永元驾车在路上飞驰,转弯处为了躲避其他车辆,失去控制,翻车身亡。当然,葛先生公司因为立初霜的情报顺利中标。
陆一鸿得知李永元的死讯,顿时崩溃了-------那个冒充医院打电话给李永元,谎称立夏急病入院的人就是陆一鸿。他和立初霜都没想到,这个调虎离山计,原本为了给立初霜偷报价创造机会,可是不巧置“虎”于死地了。
陆一鸿觉得自己和立初霜成了谋杀李永元的同谋!
葬礼过后,陆一鸿几乎总是想方设法去探望李永元的遗孀立晚秋。在立初霜眼里,陆一鸿那种胆怯而卑微的姿态,着实令人恶心。而立晚秋则一头跌进了抑郁症的深渊里,留立夏在无依无靠的境地。立初霜搬到立晚秋家里照顾立夏,心中对不负责任的妈妈立晚秋和六神无主的陆一鸿充满了厌恶和愤恨。
终于有一天,立晚秋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吼了陆一鸿几句,让他滚远一点。脆弱的陆一鸿在立晚秋床头跪下,涕泪交流、语无伦次、口无遮拦地开始忏悔。立初霜上前一步,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制止他的胡言乱语。
陆一鸿惊呆了,慌乱地逃走。几日后立晚秋收到了他的绝笔信,说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了他最爱的女人,没有脸面活在世上......
“最爱的女人”。这几个字完美地刺中立初霜的心。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和任何男人有瓜葛了。
没想到啊,陆一鸿这个贪生怕死的废物,根本没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选择消失了。原来他跑到了美国,听立夏讲好像在餐馆打工?
立初霜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寂静黑夜里的无声大笑,也一样逼出来她的眼泪。
世事难料啊,谁知道当时她用尽计谋帮助的客户葛先生,身后还有更大的老板-----祝总。从那一天起,祝总就盯上了立初霜,直到火灾事发,便紧紧地把她抓在了手心里。火灾调查能迅速被喊停,案件卷宗能彻底封存甚至销毁,从旁佐证了祝总势力的可怕。
这就是命!
立初霜悄悄走出卧室,在电子钢琴前坐下,戴上耳机,弹奏起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音符从她指尖流出,启动了命运的动机,仿佛听见贝多芬在说:“听!命运在敲门。”
从诉说式的奏鸣,到激昂的进行曲,四个乐章跌宕起伏,反复鸣唱着充满英雄气势和史诗般的命运主题。立初霜每次弹奏,都能从中汲取无形的力量。
命运大潮把她推到了此时此刻,就没有一秒回头的机会,没有一寸转身的余地。
立初霜最终合上琴盖,摘掉耳机,心里说:陆一鸿,别挡我的路。不然,这次一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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