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和立初霜从医院看望文秀之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已经是入夜了。她们放好行李,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的一些饭菜已经变质,只好扔掉。立初霜煮了一包冰冻水饺,和立夏匆匆果腹,然后洗澡准备休息。
“小夏,姥姥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这几天咱们应该挺忙的。明天我去找朋友借一辆车,出入方便一些。还要找好护工。咱们俩都不可能长待这里,没人照顾姥姥也不行啊。”立初霜叹口气道:“正赶上我那边的事情在关键阶段,唉,太不巧了。”
“妈妈,我刚才也想了一下,其实,我夏天在社区大学的课可以不上,到秋天正式开学去州大上课就好了。这两个月我可以留下来帮助照顾姥姥。而且有护工在,我们两个人一起,不会有问题的。”立夏看着妈妈,认真地说。
立初霜有点意外,想了一下,说:“真有必要吗?有护工不就可以啦?”
立夏摇摇头:“我看姥姥精神有点受刺激了,护工是外人,不一定合得来,也不一定那么用心。自己人看着会好一些吧?”
“小夏,你真的是长大了。”立初霜笑着摸了摸立夏的脸颊,说:“妈妈很欣慰。这样也好。我中间会飞过来看看你们的。”
“好,就这样定了。明天面试护工。”立夏上前拥抱妈妈,轻声说:“妈妈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立初霜默默点头,没有出声。
第二天,两个人各司其职,立夏买菜煲汤,立初霜借车、找护工。傍晚的时候,基本确定了一个合适的护工人选。立夏拿着保温桶,坐在姥姥病床旁,一勺一勺耐心地给姥姥喂她煮的排骨汤。
新来的护工陈阿姨看了,对立初霜竖起来大拇指:“这样的孩子啊,在咱们这儿都少见!谁家十九岁的女孩儿会做家务啊?都是吃喝打扮谈恋爱呢。你们美国孩子这么好养,这么会疼人啊?原来净听说美国孩子叛逆呢。”
立初霜点头笑笑说:“那是。我们小夏百里挑一,有担当。”
其实,立初霜看着立夏照顾文秀,就仿佛看见当年父亲被批斗致死后,文秀忽然抑郁的情形。八岁的立晚秋和立初霜必须学会自己做家务,同时照顾卧床不起的文秀。立初霜宁可干重活,也不愿意伺候她当时极度鄙夷的母亲。她看不起那么不堪一击,置年幼女儿于不顾的文秀。可是立晚秋却是特别有耐心。靠着大家的接济和两姐妹的照料,文秀才能很快地重新站起来。不然的话,也许两姐妹都要饿死了。
小夏真的越来越像立晚秋了。但是不同的是,小夏身上还有父亲李永元的一股子倔劲儿。她从一朵娇艳的花朵,逐渐变成了一株蓬勃生长的小树。立初霜在欣慰的同时,又感到了一种陌生和失控感。
在日光灯清冷发抖的光线笼罩的病房中,立初霜隐隐感到了寒意------立夏最终是要离开自己的......
谷雨通过了考核,本来想给立夏报个喜,可惜她远走天津,于是心里有点失落。另外,顺利通过考核,谷雨却开心不起来。喜欢思考的他,对于警察在冲突当中如何判断是否使用武力,使用哪种武力,还是感到迷惑。
比如,在考核中,他们遇见的是一个疯狂的女性,手舞长刀,不听劝阻,并且向警员冲过来举刀砍杀。谷雨和其他学员的反应一样:拔枪射击,迅速而准确,得到满分。
可是事后谷雨琢磨很久:为何不能搏斗?为何不用电击枪?为何不瞄准手脚?
教官对他的问题有耐心解释,其中最让大家惊讶的是:在近距离突发袭击时,刀很可能比枪快。这个经过很多专家演练判定的执法程序,是为了最大限度保护执法人员和周围民众的生命安全。教学手册有严格的"二十尺距离禁区",进入这个范围,只得开枪,因为这是根据很多专家模拟现场发现的规律----在尚未拔枪的情况下,持刀者在二十尺距离以内占绝对上风。
“Taser有时候失效,如果嫌犯穿很厚的衣服就效果不好。搏斗更是不可取。也许你自己是个高手,但是作为制度,我们无法要求每个警员可以达到,尤其在警员与嫌犯身材差异很大的情况下。比如芒果和大个子。”教官指了指两个学员,说:“芒果的生命恐怕立刻受到威胁。”
教官看着鸦雀无声的学员们,继续说:“为什么不射击拿刀的手?很简单----打不准。在半秒钟的反应时间里要击中一个快速、无规律移动的目标,非常困难。而也许那半秒钟就会要了你自己的、队友的、或者民众的性命。所以,紧急情况下,瞄准点就是射击对象的中心位置。”
谷雨举手,教官冲他点头。谷雨问:“有否过度执法的案例?我记得看到过几个警察在没有必要使用武器的情况下就应该可以制伏嫌犯的,但还是开枪射杀。”
“这种情况就是执法不当,应该也受到了处罚。总而言之,法规摆在那里,但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和处理。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更多的训练。”教官扫视大家,严肃地说:“我希望你们认真执法,也希望你们每次都安全归来。你们看看......”教官摘下帽子,给大家看他头上长长的一条伤疤,然后戴好帽子继续说:“这是一次执法过程中,一个将近八十岁的老太太忽然拔刀刺伤的。我的拍档拔枪射击,她在中枪前半秒钟丢了刀。她死了,我的拍档被降级为文职人员。你们如果看见当时我胸前的记录仪拍下的滴血画面,一定要吓坏了。我那时很年轻,和你们差不多,说实在的,也吓傻了。”
学员们一脸严肃,默不作声。过了几秒钟,谷雨再次举起了手。
“如果面对精神失常的人,冲他们大喊放下武器,是否没用?或者进一步刺激他们的情绪,而做出过激的行为?”谷雨问。
教官欣慰地点点头:“Rain,你的问题就是今天的课题。我承认,在这方面的训练,我们极为滞后。一方面是有知识的教员不足,一方面是相应的训练不够。今天下午的课,我们请到了特别教官。他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毕业学员,也是有很多实战经验的警官,还是个心理学博士。他是我们的市长,我的挚友Adam Teng。”
谷雨骄傲地笑了起来。
那天的教学十分成功,可是邓安达在结束时也承认:“对于精神失常的嫌犯的处理,我们的技巧有待提高。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应该有更多的专业人士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需要通晓社会学、心理学的谈判和劝说专家来应付这种特殊的情况,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当天下午,整个警校的学员参加了骨髓库的捐赠注册活动,邓安达和几个教官已经于前几年在骨髓库留下了自己的样本。
完事之后,邓安达找到谷雨,开心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教官给你的评价很高啊。不仅仅是成绩,更是因为你能思考。我和David说好了,你去他那里实习,然后肯定能留下。做个几年,你去读书,最好拿个硕士,再回来就不一样了。”
谷雨笑着点头。在六月的骄阳下,谷雨觉得周遭一切都那么温暖鲜明,一如自己那看得见的前程一样。
Steve带着郑秋宜启程去了英国,间或发来照片给大家汇报近况。谷雨看见妈妈和继父在古老优雅的校园里相依而笑,心里也感受到了他们的幸福。他们安顿下来之后,告诉谷爷爷,打算在八月最后一个星期利用假期去德国扫墓。
谷爷爷把餐馆盘出去以后,入了一个小股份,隔三差五去指导他们的厨艺和经营,余下的时间照例去找唐人街的老友打牌下棋,生活规律,身体也不错。只是最近他的老友中有好几个都遇到了地产问题:有的是房客搞事情,有的是孩子没了工作,银行贷款还不上,房子几乎要被拍卖......谷爷爷对孙子感叹道:“唉,凡事太圆满,就是要走下坡路喔。你看看美国的地产,不出事才怪啊。好在你妈妈看得准,没让我再去买屋。雨仔,你踏踏实实,将来好好做事,好好读书,别想着一夜发大财。”
谷雨给爷爷揉肩膀,笑着应承。
“再有,找个好女仔拍拖。不过,爷爷话说在前头,你不好再找差人当女朋友啦。两个人都打打杀杀,好恐怖,将来哪个顾家?”
谷雨笑笑道:“没问题。”
“嗨,你就会搪塞爷爷。老实讲,有冇钟意的女仔?”
“嗯,有......好朋友.....吧?不过,也不算朋友。就是......嗯......有点喜欢。”谷雨没想到,自己憋不住向爷爷吐露了心声。
“边个(谁)啊?”谷爷爷兴奋地扭头问。
“爷爷,没有啦。就是认识......早就认识,最近才多谈了几句话而已。不要话给我妈听。不然她又要啰嗦了。”谷雨想逃走。
“好,爷爷保密。有照片没?”谷爷爷像个孩子一样急不可耐。
“冇。爷爷,以后再讲吧......”谷雨话音未落,手机响了,接起来一看,是叶叔。
“阿Rain仔!来食饭。”叶叔简单地说。
谷雨在爷爷这里告了假,开车去至忠堂。真的好久没陪叶叔吃饭了,也应该去看看他老人家了。
暑假开始,唐人街也热闹起来。各色外地游客在这个古老的街区好奇地探求东方文化色彩和风土人情,在海鲜店门口悄悄按下快门,拍摄污水横流的地面上放着的一箱箱活的甲鱼和青蛙。他们在中餐馆的玻璃窗前张望,研究菜单,窥探食客的盘子,拿不定是否要试试看......
谷雨在蔬果店买了一个果篮,开车进入至忠堂的停车场。给叶叔买礼物真的困难-----他老人家非但什么都不缺,而且用的吃的样样都是精品。但谷雨知道,无论自己带什么来探望,叶叔都是高兴的。那种隔辈亲,溢于言表。
进了堂屋,没有人。正当谷雨四下打量的时候,慧慧走了进来,笑盈盈地说:“叶叔在小餐厅呢。还有一个客人,就等你了。”
慧慧接过来谷雨的果篮,说:“我等下告诉叶叔你带了礼物就好。你自己过去吧。”
谢过慧慧,谷雨轻车熟路地穿过庭院,来到后面的小餐厅。这个房间虽小,却装饰得十分正规-----红木家俬,雕花墙板,复古风的灯具......外加考究的餐具,让有幸成为座上宾的客人十分受用。
今天一进门,谷雨就看见了另外的那个客人:四十多岁的西裔男子,身型不高但是健硕,面庞微胖,眼神犀利,留着修剪精细的w形的络腮胡子,戴着一只黑色小钻石耳钉。他穿着灰色的短袖衬衫,裸露的胳膊上是花样复杂的刺青。看见谷雨进来,面无表情。
“来来,阿Rain,见下我的朋友Carlos。”叶叔介绍他们握手,然后眯起眼睛笑着拿流利的广东英文说:“别看Rain年轻,好苗子,将来大有可为。阿Rain,Carlos是我故友的儿子,南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全靠自己喔。”
谷雨谨慎地表达了敬意,面带微笑不出声,观察着叶叔的举动。
Carlos显然对谷雨很感兴趣,总是拿眼睛瞄他。这会儿饭菜逐一上桌,叶叔招呼大家吃饭,开始闲聊起来。
“Wow,要当警察啊,不错!叶叔说你会功夫呢,挺好。不过啊,警察那点薪水,配不上你的才华。”Carlos夹了一筷子铁板牛柳,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目光一刻不离谷雨的脸。
谷雨眨眨眼,心想:七八万年薪,算是很好了。他谦虚地笑着回答:“我单身汉啊,够了。”
“诶,年轻人,要有点野心。我像你这么大,已经跟着我叔父闯荡江湖了。”Carlos喝了几口青岛啤酒,面色泛红,盯着谷雨的眼睛说:“哪天不想当警察了,跟着我吧。南美贸易,叶叔也入股的,我保证你一年收入翻三倍。”
“哇噻,你抬举我了。我哪里有那本事啊。”谷雨现在看清楚Carlos胳膊上的刺青有一个骷髅头,围着艳红的花朵和奇怪的符号。
叶叔及时插嘴道:“Rain一早说好了,不干警察就跟着我的。噢对了,Adam也等着他呢。这么个小孩子,倒是四处有人抢。哈哈哈!”叶叔拍拍谷雨的肩膀,问:“想不想去哥伦比亚看看啊?等你毕业,叶叔送你大礼,去度假,好不好?”
谷雨一时摸不清头脑,尬笑道:“呵呵呵呵,谢谢叶叔。不过,我毕业就立即上岗培训啦,六个月,试用期过了才能转正呢。度假的事情,以后再讲吧。”
叶叔笑着点头。
饭后歇了一会儿,叶叔喊阿昌过来和谷雨过了几招,算是表演给Carlos看。Carlos点头鼓掌,很是满意的样子。
吃过水果,谷雨告辞。叶叔笑眯眯地问Carlos:“怎么样?我这把年纪,算是记性还可以,眼神也不差吧?呵呵。忽然就记起来啦。要找香港那边和你叔父都确认下。我还不算老吧?”
Carlos学着中国人的样子抱拳道:“厉害厉害!应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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