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米》（8-12）
作者：马青
8、
小米
那天加你QQ，随机得来，就像和突然听到的一阵风说话
那天
是2017年10月几号？
能不能告诉我，小米？
小米
你独自一人走了那么长的夜路
那么漫长的黑夜，比秤砣还重的黑，压在你心上
除了黑夜和浓得难以化开的黑，你的儿子
和你的母亲，还随时压在你的头上
小米
要是，我能在你跳进黑、跳进红的同时认识你，该有多好
我会冲向那些接连不断地灌进你眼里的黑色污泥和红色污泥
把那些堵塞你心肌的讥讽、谩骂和诅咒拉扯干净
小米
你和整个国家为敌的同时，也和你的家人朋友为敌
甚至，和你最亲的亲人，你的母亲和你的儿子，为敌
曾经，你是“流水线”上的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而你
跳下“流水线”，一把拿起铁铲
做共产主义的掘墓人
小米
闯进禁区
关注人权
跨越不能跨越的红线
用诗歌亲吻台湾、香港、西藏、新疆、法轮功学员和思想犯
用强光照射吃了睡、睡了吃的鼾声
直面天安门屠城
是和无产阶级专政作对
和党天下作对
和党指挥的子弹、坦克作对
小米，这是男人干的活
知不知道？
小米
那么多人都在笑
你却在哭
那么多人忘记“新中国”一路走过的血腥
你却执意寻找和记录中国人集体记忆
你应该如你哥所说，写那种不带血、不和地狱里的幽灵对视
不解剖独裁专制基因的诗
要是你把心思放在你一路听见的花花草草上，你一定轻松愉快
但是
小米
要是你写花花草草
你就不是小米了
小米
你的昨天，是我无法挤进去的和你对唱的五线谱
从今天开始，我要陪你，和你一起面对挑战天空的刺刀
小米
你应该在被自由洗过的蓝天白云下写字
草坪
海鸥
森林
玖瑰园
会给你不一样的灵感
小米
时间仍然在流逝
但是，对我来说
时间从吃喝玩乐，变成和你诗里的长江黄河对话
和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对话
小米
我曾经是物质的我
下半身的我
泡在酒精度数里的我
遇见你后，我的精神之树开始长高
小米
我比你大这么多
你却让我脑洞大开
小米
你被封的QQ空间里，有你几百首诗
你的诗，揭开了我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的红色眼罩
小米
我的父母都是三八式老干部
我从小享受特权，有无法赶走的优越感
对，我是成成中学抗日游击队后代
红二代
四川剧场里，有我们家的固定座位
每个星期，我们兄弟俩，可以去看一场内部电影
司机杨师傅每天接送我父亲上班
从十四岁开始，我就在西藏当兵
十八年的军营生活，把我锻打成对党忠诚、怀抱解放全世界远大理想的
“革命军人”
在我眼里，“新中国”是我的父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不能亡党亡国
毛思想伟大，他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中国式独特的革命道路，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是“新中国”的
指路明灯
毛建军有功，建国有功，治国无方，被人利用
我反贪官、反特权制度，反“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的改革开放
同情底层民众
我认为，共产主义远大目标近在眼前；自邓设计师开始，中共实行
修正主义
小米
你经常笑话我
说我是毛粉
我无数次反驳，说我除了做你的超级铁杆粉丝
啥粉都不是
我说，我一生追求真理
以前，我寄希望于某个好人当政
现在，我知道，再好的人当政，都不过是开明专制
今天，感恩节
你上班
明天，咱俩补过感恩节
我们吃西餐，好吗
小米
9、
小米
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哪些地方
你盯着我看的样子
你笑的样子
你的背影
我通通喜欢
小米
今天，可以亲亲你么
昨晚没亲成
来
小米
亲亲额头
亲爱的小米
乖乖宝贝儿
你现在饿不饿
巧克力吃完了没有
快关灯睡了
小米
你上了一整天班
昨晚，又那么晚才睡
小米
明天
我们又要见面了
今天，是我就要离开你的倒数第二十三天
明天，是倒数第二十二天
我一想到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个不能张嘴说话的该死的国家
我就无比悲伤
而你
又是那么爱说
毫无顾忌地说
扯开嗓门说
不会拐弯抹角地说
小米
你要听话
好好保护自己
你是做大事情的人
你的锋芒，要用在刀刃上
小米
我真想把你揣进我的裤兜带走
或者，我干脆就不走了
只要你说，别走
但是
我必须离开你
离你远远地
才能把你弹向自由飞翔的云
你才能像你无数次梦想的那样穿云驾雾
小米
你的羽翼被淤泥捆绑
你是我的
但又不仅仅是我的
你是天空的孩子
你是冲破音障的速度
再高的墙，都无法关闭你
上天入地的声音
但是
你必须挣脱淤泥
小米
我来帮你
10、
小米
感恩节那天
你被一辆出租车和一辆白色私家车的小擦挂堵在一环路上时
我正在亨得利表店为你选购梅花表
这之前
我忙不迭地逃离一次朋友“请吃”
这次做东的朋友是某个区的办公室主任
这顿饭，用他用不完的公款购买的餐券消费
席间，他说起他刚刚会面不久的亲家，某个区的医院院长
小米
以前
我随时随地游走于这些显摆地位身份权力金钱和影响力的
大大小小的饭局
我以我的朋友为荣
我以我在成都的这些高大上的圈子里谈笑风生为傲
他们，解放初期省市领导的儿女们
他们父母的名字，他们一度通行无阻的名片，曾经在成都市各大报纸电台上
耀武扬威
小米
认识你后
我突然厌恶这些饭局了
我的皮囊在烟雾美味
厚黑学
成功学
拉帮结派
可以说出口的时政话题混杂的夜宴上
应付推杯换盏
我的魂魄飞进你的QQ空间，和诗中的你握谈
就像感恩节那天中午，我坚决提前离席，去春熙路口和你见面
小米
我亲爱的乖小米
我不是用物质收买你
你也无法收买
但我必须用物质来表达我对你的爱
这块梅花表是机械表
和电子表完全不同
小米
其实我想送给你的是戒指，或项链
但我还在婚姻之中
我还没有充足的理由以戒指和项链向你表达我的爱意
小米
那天
你在警车和枪口死守的孙中山像下面等我时
我急得要命
匆忙买下那个表
小米
你让我获得新生
你开了我的天眼
我曾经在物质主义、享乐主义、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酱缸里
假装自己看穿看透放下
我以为这个社会只能自己烂下去时
你出现了
你主张沉船
你信心百倍地说，你这一代绝对能够看见民主自由
你不光说
你还行动
你以文字做匕首，插进体制心脏
小米
你是我的老师
也是我最亲爱的宝贝
我要把你带进我的朋友圈
让他们看看
在成都这个花天酒地
这个追逐吃喝玩乐
毒食品遍地
贪腐成灾
各个阶层混吃等死
表面繁荣昌盛和谐的
所谓中国幸福指数第一的城市
还有你这样站着写诗的女人
小米
第一次见你
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
想象中的你，皮肤光洁，保养良好
事实上，你穿着随意
打扮得体
看上去，甚至有点奶气
那天
11月11号
光棍节
你从尼哥底母查经班出来
走过春熙路口的警车和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特警
来到我的面前
小米
我看得出来
你有些失望
和一个糟老头子见面，是你无数次预想过的场景
是吧
小米
我们走过了见光死
你慢慢喜欢上了我
是吧
尽管，总是我说爱你
总是我说亲爱的
小米
我是不是很老土
竟然以三十年前的“三转一响”之一——手表，向你表白
也许
这当中，除了我对你的深爱和我对我们共同未来的长远打算
还有我无法掩藏的虚荣心
我希望我的小米体面光鲜
特别是，走进我的朋友圈时
小米
你不喜欢那个表
你说，你的衣服全是布的棉的麻的
和金边表格格不入
要是你不喜欢
就把它放在一边吧
只不过，在我离开你之前
戴一次
让我看看好吗
我的小米
11、
小米
很久以来
我都是晚上十点过睡觉
因为你
我把入睡时间一再推迟
从十点过到十二点过
甚至，延迟到深夜一两点
我必须等你从“长城防火墙”外回来，回到中共统治的
全世界最大局域网里
等你在红色中国这个二十一世纪文字狱中的冒险之旅——自由写作——
告一段落
看见你给我说晚安，我才能
安心入眠
上校车后，告诉我
到校后，告诉我
上地铁后，告诉我
回家后，告诉我
小米，我一遍又一遍地说这些让你烦我的话
我怕你突然被带走
就像音乐人徐琳和刘四仿、维权人士王蓉文、人权律师王宇、牧师胡石根、“成都酒案”四君子等等异议人士突然消失那样
小米
你我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甘愿被邪灵代表，信奉“难得糊涂”的时候
你用你的笔飞越红线，解剖共产极权基因
你随时可能从我眼皮底下消失
我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小心
一遍又一遍地对你说你应该行稳致远
你应该走进光明，走到红旗落地那天
你不应该仅仅是冰面下的长笛
不应该仅仅撕开黑暗，记录微光壮大成黎明的过程
还应该拥抱和歌唱我们以勇气、良知和担当建造的我们等待许久的
自由民主宪政多党轮流执政的新中国
小米
现在，我无法伴随你的左右
我只能把你的日子划分成一个又一个碎片
比如，从你走出家门，到你坐上校车
从你坐上校车，到你走进学院图书馆
从你下班，到你上地铁
从你上地铁，到你回家
现在，我只能远距离地注视你
我只能以我对你的注视，掌握你的行踪
以免，你突然被抓时，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第一时间想办法营救你
小米
这么多年来，你都走在刀山上
你在敏感词词库和长城防火墙里玩火
你的QQ群、微信群、你上网的IP、你的微云文档，网警全天候扫描
你供职的大学，党委把持，保安一个小时一次在“巡更系统”上打卡
教室和校园装满电子眼
你一出门，天网工程、小黄车、摩拜单车、微信支付、支付宝
就一路跟踪摄录你的一举一动
小米
我不怕被抓
我无数次地说过，六十岁和八十岁没啥差别
我怕你被抓，怕代言底层民众揭露真实中国的你因言获罪
怕你倒在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路上
你活着，我才能活下去
小米
这里一党专政，报禁，言论控制，高压维稳，网格化管理
只有抛弃灵魂，放弃独立思考和知行合一
签署“面包契约”
变成黑猫白猫
内心和谐，过自己日子
加入快乐幸福抢钱大合唱
才能工作稳定，家庭稳定
甚至，才能生存下去
揭开眼睛上面的红布，说出交通发达支付便捷后面的真相——
资源枯竭，泡沫经济，系统性金融危机
遍地是毒，老无所养
就是站在党指挥的枪对面
小米
正如你母亲说的那样
中共国的监狱不是人呆的地方
从王实味开始
甘当啄木鸟，给党提意见的胡风、储安平、遇罗克、张志新、林昭、冯元春、彭德怀通通被党整死
维权人士李旺阳、诗人力虹、人权卫士曹顺利、民运人士彭明、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刘晓波全都被不明不白地被折磨致死
小米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象你在我身边闭上眼睛睡觉的样子
你花白的额头
那些孕育反诗的皱纹
夏天冰凉的细滑肌肤
小米
我们在同一个城市
但却不能在同一个枕头上梦想“牡丹”花开
小米
哪天我才能把你抱在怀里
谈天说地
亲吻着你的体香和愤怒
拥抱着你的前世今生
入睡
小米
我知道你正在想我
就像我，正在想你
小米
晚安
请原谅我说完晚安就下线
经常
你说完晚安，就离我而去
而我，每次都想给你
多说一句什么
我以前从来不像这样儿女情长
我是不是真的被脑控了
小米
是的，你脑控了我
你用你的灵魂思想和政治信仰
对我进行脑控
我被你驯养了
我被你从纸醉金迷中打捞起来
我从“请吃”、“吃请”的泥淖中睁开眼睛
你用你砍向极权专制的文字和诗句给身为红二代、毛粉、懦夫的我
当头棒喝
小米你是我迷路时的路标
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带刀侍卫
小米
曾经，我在我的朋友圈里引经据典
我曾经以学习能力强和捍卫真理为傲
请原谅我，说完晚安就下线
我想让你尝尝你想和我说话时
我转身离开的滋味
小米
我知道你在想我
小米，梦里见
我的宝贝儿
我的乖小米
12、
小米
请原谅我，暂时跌落到地面
地上，有太多的藤蔓拉扯我
我必须暂时和你分开
和那些纵横交错的人物关系来个了断
面对面地
这一年来
我在天上地上来回奔波
我实在是累了
和你在天上飞
从各个角度凝望这个灾难深重罪孽重重的人间地狱
实在，是一件挑战身心
拷问灵魂的事情
离地万里带来的不适感，我可以克服
嘲笑鹰展的井底之蛙，我可以无视
但那些世交
那些一起长大成人
一起变老的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战友
对我的评价，我无法
置之不理
他们说
我背叛了我的血液
说我是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
小米
我现在走的路，是和我父辈所走之路南辕北辙吗？
我父亲从成成中学参加革命，不就是奔向美式民主吗？
现在这个党，变质了
搞修正主义
而非共产主义
我并没背叛我的血液
对不起
小米
我又坠入我以前的思维轨迹了
正如你所说，实现美式民主
建立联合政府
为人民服务
只是他们叛国窃国的面具
共产主义者的目的，就是要打碎“旧世界”，建立
无法无天的血腥暴政
小米
即便我降低尖锐度
即便我对我那些保养良好营养良好的战友们说，共产党变质了
他们也难以容忍我的“异端邪说”
小米
如果你在场
你一定会说中共从一出生开始，就浑身流淌名叫谎言的血液
并且，和他们唇枪舌战
小米
我想过无数次，把你带进我的社交圈
但我又无数次地打消这个念头
我怕你被炮轰
就像，我被炮轰一样
小米
尽管
我的三观已经彻底改变
但我喝的“狼奶”太多
我在统一思想凝聚共识这把戒尺下，跪得太久
爱国主义和党国主义刻进我的心底
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和周围的人说完全不同的话
依然让我时不时地眩晕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国家太大
中国人素质太低
不能乱
不能分裂
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不要被反动派策反了
不要被拉下水
小米
一个人和我辩论
我可以扳倒他
一个酒桌上，九个人都向我甩飞镖
我如何招架
小米
那天，退休前在国安局就职的我的战友说，要是被划进“两非”
就麻烦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用手指
画了一个圈
为了解释“两非”
他举例说明
说某某成为“两非”后
如何被搞臭搞垮
直到身败名裂
小米
知道啥叫“两非”吗
非法出版
非法言论
昨天，我做梦
梦见一间好大的房子
墙面上摆满了洁白的鲜花扎的花圈
花圈从最上面开始，一层一层地倒下
花瓣撒落一地
花圈倒的同时，房子中间唯一
一根房梁，也轰然倒塌
所有人都往门外跑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倒呢？
不光花圈倒
房梁也跟着倒
我给你说，好冷
你说，天快亮了
我说冷，你说天快亮了
答非所问
小米
和你一起飞在天上的日子
和你一起俯冲拉升漫步云端的
日子
我既温暖，又寒战不断
温暖，是因为你牵着我的手
冷，是因为远离我穿梭往来的战友圈同事圈
我说的远离，不是物理距离上的远离
是精神距离上
心理距离上
意识形态距离上的远离
他们
我的酒肉朋友们
一股脑地全部站在我的对面
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虽然，我从来就以自己敢于质疑权威为傲
但是，毕竟
我当兵十八年
入党三十多年
在国营企业工作十多年
这么多年的奴化教育，让我习惯集体怀抱
虽然，人权意识公民意识深入我心
我再也无法和周围人在推杯换盏自我麻醉中异口同声
步调一致了
但在红二代圈子里，公然喊推翻我的父辈亲手建立起来的政权
还是让我有如临大敌之感
小米
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好吗
这段时间
我有濒死的感觉
我不怕死
我无数次地说过，六十岁和八十岁没啥差别
但我想和你一起走得更远
小米
你是半个公众人物
我不和我的妻子彻底了断
我们就无法牵手走进人群
小米让我静下心来，积蓄力量
并且，处理好我的家庭问题
小米
你是我的
我单身那天
我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时
我们再一同飞
穿云驾雾
挣脱纠缠我里里外外的红色淤泥
2018年11月15日 20:31 初稿
2024年6月18日 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