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七十年 —— 记亦泣亦歌的人生旅途(22)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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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幸福而幽涩的中学时代(1)

    牙克石中学是闻名于呼盟的重点中学。校址在11道街,所有的教室全部集中在一个有54间平房(包括5个门洞)的长长的建筑里,教室的北面是操场,冬季,操场的三分之一面积会被浇成冰场。学校当时共有27个班,其中初中部18个班,高中部9个班。这在当时是很大规模的公立全日制中学。学校的教学质量好,每年都有许多应届毕业生考入大学,其中不乏北大清华之类的名校。因此,呼盟地区许多学生都以考入牙中为荣,南至扎兰屯、博克图,北到根河,图里河都有学生在牙中读书。另一方面,学校有浓郁的文化氛围,教室长廊的墙壁上,时常悬挂一些学生画的油画和写作的诗词;只要有著名的电影或者外地著名的剧团来牙克石演出,学校一般都会包场,组织学生观看。记得哈尔滨话剧团来牙克石演出曹禺的作品《胆剑篇》,学校就包场了。观看演出前,全校所有的学生全部集中在操场上,聆听一位教师介绍话剧的特点以及剧情和剧团的状况。平日里,学校每个学期都会组织学生开展文艺活动,并租最好的剧院让学生登台表演,借以培养表演能力。文艺演出一般都安排在期中,演出前的一个月里,是学生们尤感幸福与快乐的时光,选择节目、组织排练以及数次彩排把学生们忙乎得不亦乐乎。大概是受俄罗斯文化的影响,我们年级有许多学生都喜爱唱苏联歌曲,诸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路》、  《喀秋莎》、《山楂树》等等。还有的学生喜爱唱除苏联外其他国家的歌曲外,比如我们的正班长刘顺英和副班长刘杰,下课的十几分钟里,他们会坐在窗台上,唱美州歌曲《鸽子》和《红河谷》以及《骊歌》,他们唱歌时的丰富表情以及专注精神和歌曲的优美旋律,给近似于乡佬的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方知城市少年的生活和乡村学生生活有着天壤区别。

    冬季,学校的体育课一般都设有滑冰、滑雪项目,学校备有大量的滑冰和滑雪器械,有滑雪板以及冰刀牙刀,学生凭学生证便可免费随时借用。我深感可惜的是,当时,由于认识落后,一直对体育不感兴趣,在牙克石中学竟然没学会滑冰,铸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每提及此事,就懊恼不已,认为没学会滑冰,愧对了两年的牙中学习生涯。

    我的授课老师有七八个,包括语文、代数、俄语、历史、地理、生物、物理、体育等门课。除俄语是二毛子(华俄混血儿)、历史老师是蒙古族以外,其他都是汉人。给我留下深刻影响的有两个,一是代数于老师,四十来岁的女性,她的课讲得简单易懂,所以我们班的代数成绩在全年级一直处于前列。她脸上有几块乌记,班主任李老师说于老师脸上的乌记是冻疮遗留的痕迹,她随丈夫从北京来,初来乍到不了解牙克石的严寒以及防冻知识,第一年就把脸给冻坏了。成年以后,想起于老师,心中有很多不忍。我猜想她的丈夫一定是右派,被发配到边远“充军”,她追随丈夫来了。要不然她一个中年妇女不留在北京教书,贸然来牙克石这样酷寒的地方做什么?另一个是地理老师焦冾,是牙克石中学的高中毕业生,留校教地理,和他一道留下教书的还有他同班的学友孙玉梅,孙玉梅教代数。我猜想他们之所以留校教书,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学校师资缺乏,忍痛将品学兼优的应届毕业生留下来,另一种可能是由于政审不过关,大学没录取,学校为他们惋惜而留下教书的。我倾向于第一种可能,因为焦冾老师的地理课讲得令人赞叹叫绝,从天文知识到地理地脉讲得条分缕析,富含趣味,学生们都爱听他的课。不管是学校强行留校还是政审不过关,我都为他们惋惜,青年人不读大学,犹如树木生长期突然断了养分,长不成参天大树一样的可悲。以焦老师的才学,留校教书实在可惜。

    在牙克石中学读书期间,起先家住在八号农场,每逢星期六可以回家,星期天下午返校。初二上学期,张喜山调到免渡河农场,家也随之搬到免渡河农牧场。免渡河离牙克石六十里路,星期六步行回家已不可能,只能乘火车。可是买张火车票需要三毛钱,一来一回六毛。这对一个学生来说,让人难以承受。于是我就和另一个家住免渡河的同学,玩起了逃票的把戏。逃票的关键一步是要上车,我们什么调门都想过用过,最常用的是从货运门进入车站,等火车到站后,选餐车或者没有列车员把门的车厢上车,十有八九都能成功。第二步是在火车上遇到查票怎么应对,常用的方法就是钻进厕所,或者撒谎说票丢了。一般情况下,检查员都不会认真对付我们这样的学生。遇到认真的,坚持要我们补票,我们就央求他们放我们一码,信誓旦旦地说下次一定把票拿好,往往是得到一个训斥或者瞪眼就过关了。二年时间里,除去放假回家需带行李不逃票,其他时间回免渡河,基本上都是逃票。为什么要逃票,因为缺钱且又想回家吃顿可口的菜饭。父亲每月给我15元钱,伙食费固定是12元,剩下3元钱零花,常常是入不敷出。我记得牙克石乳品厂出的俄罗斯冰砖很好吃,每块2毛钱,禁不住奶油香味的诱惑,就时常买这种冰砖吃,还有纸笔砚墨也是一项不小的支出,所以口袋里常常是空空如也。和我一起逃票的同学比我还要窘迫,他家每月只给他13元钱,仅有1元钱的零花。据他说,即便逃票回家,他爸也会训斥他不安心学习。他爸哪里知道儿子的那么一点心思,一个星期的食堂饭菜吃下来,肚子里的油水全部被饥饿刮光,厚着脸皮逃票,仅仅是为了一顿饱饭而已。我家的情况和这位同学不一样,因为家住农牧场,粮食和肉类不是问题,张喜山能经常从下面的生产队买一些面粉回来,记得1960年冬天,他一下子就从莫拐农场整回来四十几斤冻鱼,这年的春节他又从那儿整回来二十几斤牛肉。星期天回家一次,肚子吃得鼓鼓的。

    1962年6月下旬,在我所有的期末考试全部考结束后,父亲突然来到牙克石中学,对我说:“家恕,我们不念了,回家吧好吗?你不就想当挤奶工吗?孟场长答应安排你到牧业队。”我连想也没想就说,好啊!我们去办退学吧!父亲说退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你带我去宿舍拿行李。

    就这样简单,我的学生生涯戛然而止。

    父亲为什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为我办理了退学手续?这当然有父亲武断的一面,但这也是我的身体导致的必然。我之所以连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是因为我在安子口公社办的大学校里得了遗尿症一直治不好,住校的生活令我痛苦不已。这种痛苦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夜里冷,被尿湿了的被褥冰凉如冻,身体只能蜷缩在没被尿浸湿的地方,即便如此也焐不热被窝,不是困极了,根本无法入睡,久而久之,身体被摧残得弱不禁风;二是脸面难堪,全校几百名住校学生只有我一人尿炕,成为被同学私下嘲笑的对象,我羞得不敢晾晾被尿湿了的被褥,没几天整个被褥臊气哄哄,没人愿意和我相邻而居。同宿舍二层铺上的一个高一同学愿意和我做邻居,可是我夜半的遗尿却将下铺的被子淋湿了。管理人员不得已将我一人安置在门卫住。在我搬进门卫房后不久,连续几次我发现被褥不像过去那样湿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天,看门的老头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姐姐也在学校读书,我说没有。他说这就怪了,三五班有一个女孩子有时来帮你晾晒被子,不是你姐姐还能是谁?我明白了,他说的姐姐是。我说那是我们八号农场的邻居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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