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链接:【挪威串门儿】老木屋的“歪门”与“斜道”
提起挪威,你的脑海里一定会浮现这些关键词-壮美的峡湾、奇骏的山川、午夜的太阳、绚丽的极光…
等等,让我们再加上一条-古老的木板教堂。
所谓“木板教堂“ (Stave Church, Stave,木板也),含义有二:其一,教堂墙壁采用木板; 其二,支撑房屋的主体结构也是木材。挪威的木板建物向来是北欧建筑中的瑰宝,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木板教堂了。谁让挪威有用之不竭的森林资源呢?谁让他们的或英雄或强盗的维京前辈们,做起木工活儿都是棒哒哒的呢?
旧时的“北方巨魔”挪威,好山好水好寂寞。四处征伐的维京人原本只信奉自己的传统“异教”,从没有什么做礼拜用的“正规场所”。自从他们的国王King Olav Tryggvasson皈依基督教后,开始颁布如下法令:所有韭菜们,要么信奉上帝,要么结束生命。于是,在12-13世纪期间,维京人大兴土木,建造了千余座木制教堂。尽管在那个年代,欧洲大陆上早已耸立了无数雄伟壮观的砖石教堂。木板教堂就像繁星般在挪威乡下的广袤夜空下闪烁,助力着中世纪的渔夫草民,去抵御严冬和海风,来迎战贫穷和病魔。千年之后,从维京时代幸存下来的木教堂只有30来座了,其中28座在挪威。(一不小心,我把历史串了起来。)
我们挪威行的重要一站,便是参观现今保存最完好的Borgund Stave Church。
初建于1180-1250年间的Borgund木板教堂的风水没得说,背倚蓊郁青山,近邻秀丽峡湾,印象分先声夺人。用焦油涂成炭灰色的教堂并不宏大巍峨,但造型上别具一格,气质上古朴典雅,仿佛是一位洁身自好的隐士,看似低调寡言,其实胸有丘壑,眼存山河。
从结构上看,Borgund木板教堂结合了中世纪罗马式教堂和斯堪的纳维亚原木建筑的特色。单说工艺,那一定是要浓墨重彩地书写一笔的。挪威早期建设教堂墙壁时,会把成排的柱子或木板垂直打入地面。这样的房屋直接接触到潮湿地面后,木头早晚是会腐烂的。会造船的挪威维京人盖房子自然也是好手。12世纪起,他们采用了新兴的建筑理念-把木造骨架建在低矮的石头基座上。如此革新,极大地延长了木屋的寿命,也使我们至今能够在挪威(而非北欧其他地区)一睹老式木教堂的英姿。
从风格上看,Borgund木板教堂融合了理念冲突的“异教”和基督教的文化特征。除了陡峭的七层屋頂和高耸的顶端尖塔格外引人注目外,最让我们浮想联翩的是山墙上那四个飞腾着的龙头:在中世纪的基督教义中,龙是魔鬼的象征;而在维京人的传说里,龙是驱邪的符号。异教徒抵御邪恶的卫士神龙与基督信仰中的十字架,能够在同一个建筑体上并驾齐驱,多么不可思议!值得一提的是,1530s后,昔日挪威木板教堂所属的罗马天主教教徒们又皈依为福音路德派教徒。
左侧的红色教堂新建于1868年,目前仍在运作中;右侧则是古老的木板教堂,如今早已退居二线了。
神职人员的居所
下左:近视龙首;下右:教堂钟楼
毫无疑问,Borgund木板教堂是我迄今见到的最奇特、最亮眼的乡村教堂。因行程局促,我们未能参观教堂内部,留下了遗憾。然而导游的一席话,却在我心底长草了:他曾在美国的明尼苏达州偶遇过一座极其类似的木板教堂。
与挪威远隔千山万水的明州,怎么会有维京时代盛行的木板教堂呢?它会藏在州里的哪个旮旯?挪威归来,我开始探索明州宝藏,并颇有斩获。
明州的Moorhead市与毗邻的姊妹城市-北达科他州的Fargo市,同属红河谷(Red River Valley)地区。1820-1920的百年期间,百万挪威移民来美谋生。阡陌纵横,土壤肥沃的红河谷,也吸引了众多北欧人前来扎根落户,开荒种地。早在1870s,斯堪的纳维亚人就已占了当地人口的一半,其传统文化的种子在新大陆的沃土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1996-2001年间,一座复制的挪威古建筑-Hopperstad木板教堂矗立在红河谷上。显然,这是挪威后裔在致敬他们早年在北美大地开拓创业的先驱者们。
这是一个逐梦筑梦的故事,这是一缕思乡念乡的情愫。
20世纪90年代,在Fargo市农业部工作的科研人员Gaylord Paulson提早退休了。“我应该在余生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中盘旋。在家乡南达科他州,酷爱木雕的Paulson见到了一座挪威木板教堂复制品,这使他欣喜若狂,激情澎湃。“我有二十多年的木雕经验,作为移民之子,又是基督教徒,我也可以复制一座挪威老教堂,来铭记祖辈们的奋斗历程,来传播宗教信仰。” Paulson的祖父于1904 年和家人从挪威千里迢迢来到SD,他们以务农为生,信奉福音教。我不难想象Paulson追逐梦想时的渴望,认定梦想后的激动和实现梦想中的艰辛(此处省略无数字)。
劳动节这一天,风和日丽,我风尘仆仆地来到了Moorhead市的历史博物馆-Hjemkomst中心。当我在这里见到以原教堂全尺寸复制的Hopperstad教堂时,第一反应便是似曾相识。原来,Paulson和他的团队复制的是挪威Vik村的Hopperstad木板教堂,它离我参观过的Borgund教堂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更有趣的是,1884年,当Vik村在教堂重建时,正是以Borgund教堂为模板的。所以,眼前的明州教堂和我见到的挪威教堂何其相似乃尔!
挪威原版Hopperstad木板教堂 (网图)
复制版Hopperstad木板教堂
下左:凯尔特人十字架(Celtic Cross)
围绕教堂的是一圈环型走廊(上右),讲解员很细致地解释它的用途,听着简单,却是我从前没认真考虑过的。走廊的正式名称是“Ambulatory”,挪威语是“Svallgang”。在这里,领到圣餐的病患可以歇脚,手无分文的旅人可以休憩,做完礼拜的生意人可以交谈(很显然,在教堂内讨价还价实在亵渎神明)…
刚要抬腿迈进教堂,发现正门(portal door)很窄,台阶很高,体格粗犷的或者个头矮小的还真会有通行障碍。讲解员及时解答了我的疑惑,入口的设计也是有道理的:一来可以抵挡挪威冬日凌冽的寒风;二来能够将鼠类拒之于门外;最要紧的是,在你不自觉地低下头颅时,也表达了对神明的敬畏。听罢我若有所思,此教堂果真与寻常教堂的气派大门大相径庭呵。至于围绕门口的木雕图案,学问更是大了,可以写一篇博士论文。
进入室内,一股松香气息扑鼻而来,红木、明尼苏达白松、密歇根雪松…满眼都是纯色的木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教堂内没有座位,没有供暖。当年,站立的200多教徒拥挤着听道,彼此的体温是唯一热源。教堂的天窗也很小,无疑,也是保温的考量,况且,玻璃窗对穷乡僻壤的乡村来说,太奢侈了。
神父传教的圣坛(左)也很朴实无华,没有什么彩色玻璃和圣人雕像。右为船型房顶,让人想起了海盗帆船。
教堂中殿的天篷(baldachin)特别吸睛,上面有四个头像。上帝位于C位的最高点;一左一右的挪威国王和王后居中;右下方的柱子上还有一个头像。讲解员说,他可能是某僧侣、某工匠,或者就是Paulson本尊:)。
天篷顶部雅致的水彩画,讲述的是圣经故事。即便是目不识丁的乡村受众,也可以了然于目。
近距离地参观了木板教堂的里里外外后,感觉十分过瘾。这是一首由维京人谱写的建筑史诗,今天读来,依然能体味到它不朽的魅力。
同样打动人心的是Gaylord Paulson在文化传承中的奉献,在理想追求中的执着。我们总爱调侃地说,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Paulson的壮举似乎在提醒我们,梦想是要有的,因为它真能实现。
附一:挪威Vik村的100多位村民来美参加复制教堂的庆祝活动时,给Paulson带来的礼物。
附二:教堂复制成功后,Paulson弘扬挪威传统的步伐没有停止。他和好友制作了一把挪威民间小提琴乐器Hardanger Fiddle,以纪念喜爱弹奏它的老爸。
附三:距Borgund 教堂不远的Urnes教堂,因独特的艺术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1979年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成为28座古木板教堂中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