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里看见阔别多年的老邻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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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代中期,吴辛民家和我们家先后搬迁到另一个家属宿舍居住。在那个家属宿舍里新盖了两栋五楼公寓,说来也巧,我们两家刚好搬到同一个公寓楼的同一层楼面又做了一墙之隔的近邻。楼里其他邻居都是从各地搬迁来的新邻居,只有吴辛民家与我们家是续写旧缘的老邻居,熟门熟路,那时每到晚饭前后,吴辛民就会推门溜达到我们家呆一会,经常是我们一家正围着方桌吃饭,吴辛民在边上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有的没的闲聊两句,然后将眼镜向上斜推到前额上方,哗啦哗啦埋首翻阅散扔在沙发上的书刊杂志(那时候我妈在图书馆工作,每天下班都会带回一摞书刊杂志,《收获》,《钟山》,《十月》,《译林》,《小说月报》,《青年文摘》,《读书文摘》之类的)。翻阅一阵之后,从其中选出几本拿在手上晃晃,说,我拿回去翻翻。就起身回去了。那些杂志有的我或我兄弟也感兴趣本要留着自己晚饭后读的,随手放在沙发上,让吴辛民看见了,捷足先登就拿走了。好在吴辛民读书很快,好几本杂志,有的里面的长篇小说一两百页,他拿回去一两天就读完了。一两天后又溜达回来,以旧换新,重新选出几本,拿在手上晃晃,说,我先拿回去翻翻。

  吴辛民读了那些杂志里的小说之类,有时会分享心得发表感慨。有次大概是读了王若望回忆文革受迫害坐牢的文章,大为感佩,眉飞色舞地连声夸赞写得好。说,“这老兄真是绝了,‘砍掉脑袋碗大的疤’,亏他老兄想得出,真是绝了!”但我感觉不到那有什么“真是绝”的,而且“砍掉脑袋碗大的疤”似乎也不是王若望的原创,印象里在其他地方也不止一次听到过。然而话说回来,吴辛民有时发表的“文学评论”或见解还是让我印象深刻,甚至对我有所影响的。比如他说《水浒》是前七十回好,到了一百零八将忠义堂聚义时就该结束了。七十回后面是画蛇添足,打方腊什么的,都是瞎胡搞。我那时正读着一百二十回本的《水浒》传,读到七十回后宋江领着一百零八将杀伐四方大显身手十分过瘾。听吴辛民那样说不禁有点意外,然而后来年龄渐长,回想起他的评论,觉得很有道理。此外,他还说过三十岁前不要读《红楼梦》,读也读不懂,不知所云。或许就是受了他那高论的影响,我很久都没碰过《红楼梦》。到了年纪一把,感觉连中国第一书《红楼梦》都没读过,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捡起《红楼梦》来读读,可是却读得味同嚼蜡,捡起来,放下去,来回读了几次终是半途而废,读不下去。回想起来,或许就是当年受吴辛民那番高论影响所致吧。

 我们半大小子玩耍时,吴辛民有时经过会兴致勃勃站下看,有时还会参与其中一试身手。有次我们兄弟站在门口拉扩胸器,吴辛民看见了,站在边上观看片刻,走上前来要过我们手里的扩胸器说,这个要这样拉。说罢就示范给我们看,可是他拉得很吃力,颤颤巍巍,将手举过头顶借力向下拉才将扩胸器拉满。我们兄弟相互看一眼,想笑然而绷住没有笑。吴辛民勉为其难地拉了三五下,将扩胸器还到我们手中,说,人到中年都会发福,千金难买老来瘦。可是我就不发福。说罢,将汗衫撩起露出凹瘪的肚子和一根根斜着排列整齐的肋骨,拍拍肚子说,看到没有?一点赘肉都没有,全是肌肉。又有一次,吴辛民看到过我在泳池里与人比赛自由泳,事后他来我家溜达时说我自由泳游得不错,然而腿的摆动方法不对,说有机会下次去泳池游泳时他示范给我看。后来,果然在游泳池碰到了他,他便在泳池里来来回回游了几个来回叫我注意看他摆腿的姿势,然而我嘴上不说,心里却并不佩服他的泳姿。暗想,如果我们比比,他一准游不过我。



 吴辛民到底是学理科的,脑子聪明锐利。那时候我会几个简单的纸牌戏法,拿来糊弄父亲的大学政治课老师同事,糊弄得那个带着啤酒瓶底厚眼镜的高度近视文科男一愣一愣的,百思不得其解,反反复复地说,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太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嘛。可是,我如法炮制,变同样戏法给吴辛民看,却总是被他一眼看穿,一下就戳穿了把戏。然而,后来我学到了一个较为复杂的戏法,含有较为隐蔽的手法瞒天过海,又不止一个骗人步骤相互环连,吴辛民来我们家,我又变给他看,开始他站在桌边,不以为意地看我变。可是变完之后,他的神情就变得认真起来。拉过椅子坐下,身子前倾,手肘撑在桌子上,眼睛从眼镜框上方紧盯着我手中的纸牌,说,你再来一次给我看。我变完第二次,吴辛民沉默不语,紧密思考。良晌,说,再来一次。我又变一次,心里不无得意。那晚上我反反复复变了好几次那个戏法,吴辛民终是无法戳穿。当着围在一旁观看的我的父母和喜笑颜开的兄弟,吴辛民最后说,我可以看出其中第一环骗局,可是后面的还真看不透。让我回去想想看。第二天晚上吴辛民又来我家,说他昨晚上想了一夜,还是想不出来,要我给他公布谜底。那一次让我很有成就感。

  八十年代中期,宿舍里又新盖了更加宽敞的新公寓。吴辛民家搬去那里,给我们两家的近邻关系画上了句号。那之后间或在宿舍院子里看到吴辛民,有时看到他与他七十年代时领养的儿子一起拿了毛巾肥皂之类去附近的公共浴室洗澡。他们搬去新公寓后没有多久,吴奶奶去世了。后来八十年代后期我出国去了日本。再后来,我们家也搬离了原来的旧住所。之前老邻居们的信息渐渐隔离。很多年后,一个同样也在国外的旧时邻居告诉我他听说吴辛民的太太也去世了。吴辛民的情况则不知。再后来,就是前几日,从一个熟人发来的微信相片里意外看到了吴辛民,虽然是看着老了许多,但精神矍铄地活着,就很让人高兴。看到他的相片,又想起了从前种种与他交往过的往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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