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暑假期间(一)

                                    九  暑假期间(一)

       一九六二年的夏天,是我在上海读大学的第一个暑假,也是我与这栋石库门房子里的小朋友一起度暑假的开始。当然,此前我来过这里几次,这里的小朋友也都认识我,并在见到我时,总是亲热地叫我一声“小伯!”。只是没有陪着他们一起玩过。

       与小朋友一起度暑假是一件很有趣、开心的事。因为我童心还在,也很留恋童年时的时光。但他们的童年比起我来,他们的一切都要比我丰富的多。我的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到了上学的年龄,就在临近的一个初级小学里读书,教室十分简陋,下雨时教室还漏雨,我们都挤在不漏雨地方上课。室外只有一块空地算是我们的操场,操场上没有任何设施。我们唯一的游戏就是猫捉老鼠,总是有几个比较顽皮的同学在操场上追逐。回到家里,一般同学都还要去弄羊草或带弟妹,唯独我可以不做这一切,还要我的小姐姐陪着我玩。因为我是家里排行最小。学校里也从来家庭作业一说。

         上海的学校都是楼房,教室又大又明亮,操场上有篮球、单双杠、跑道等设施。课余活动丰富多彩,有唱歌、跳舞、美术等。老师每天总会布置一些作业,让学生回家去练习。尽管他们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但作业一般都在各自的家里完成。表面看来他们之间都很少有来往,且都不在同一个班级里,但是他们之间似乎都很熟悉,了解。譬如,同样住在楼上的,住在前楼的黄老师的两个男孩和住在后厢房的李爷叔的三个女孩,即使他们大人之间还有些小隔阂。但他们之间却很熟悉、友好,甚至还知道彼此的学习情况。这恐怕得益于在暑假里的一起乘凉听故事。

       上海的夏天,与长江沿线称之为火炉的南京和武汉相比,算不上炎热,但对于上海人口密度奇高,住房条件较差的老城区居民来说,同样感到炎热难耐。夏天的傍晚,人们早早已经吃过晚饭,并陆续开始排队洗澡。

       家庭主妇总是先给孩子们洗完澡,并在头颈和腋下满了白色的痱子粉,大一点的孩子怕难看不太愿意使用它,则洒上一些六神丸花露水。然后,打发他们去大人给指定的乘凉的地方。

       家庭主妇知道,男人生来就比较怕热。特别在夏天,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女人和孩子基本上还没有觉得怎么热,男人却吃的额头上直冒汗。像这样的大热天里,如果把他们憋在家里,恐怕真的会把他们坏的。再说,他们一般都笨手笨脚的不太会整理家务,呆在家里还碍手碍脚的影响她们的整理。还不如先让他们洗完澡出去,反正他们也用不着像孩子那样管着他们,他们都会到外面去自己打发时间。他们洗完澡也很识相的,会抽烟的偷偷的拿着烟和火柴或打火机,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在那个时候,你可以在老城区的用鹅卵石子铺成的大街小巷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到处可以看到一些男人身穿短裤、背心,有的干脆光着膀子,穿着木拖鞋发着劈里啪啦的响声,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也有三五成的男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打扑克,周围引来了不少路人的观看;也有棋手在路灯下对奕,旁边围着几个棋迷在观战;有的干脆躺在躺椅里或竹椅里休息,紧闭着双眼,似乎与周围的一切都不搭界……。

       家庭主妇在忙完了所有家务之后,才在家里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洗澡。洗完澡,习惯了在家里乘凉。孩子和男人都去了外面乘凉,觉得家里空旷、安静了许多,自己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了,也就不感觉怎么热了。即使在上海最炎热的时候,她们最多用菜市场买来的蒲扇摇晃几下,一个大热天也就过去了。

       其实,暑假对孩子来说最自由最快活的时刻。虽然,学校在暑假里也布置了一些作业,但有的同学会集中时间早早把它完成了,可以轻松、快乐地度过整个暑期。其实,孩子们也根本不太怕热,都是父母出于对孩子的溺爱,强加于他们的。如果在这夏天这样的傍晚,在学校的操场上可以踢球,或有一场什么游戏可做,如果父母不阻拦他们,他们一定会去玩个痛快,即使满头大汗,汗流浃背衣服都湿透了,嘴上一定还说真开心。但父母还得给他再洗澡,到头来弄的自己又出汗洗澡,增加了许多多余的麻烦。所以,一般总是先让孩子们洗澡,并让他们在凉快地方呆着,决不让他们再到处乱跑。

       金花姐在百忙中早早将大门口外的地方打扫的干干净净,并一连洒了几遍水,让那里被太阳晒透的热量散去,让孩子们在那里凉快地度过这个大热天。

       金花姐为孩子们选择的这块乘凉的地方,我第一次来,向周围观察了一下,就觉得是块乘凉的风水宝地。我们的大门口正处在丁字形三岔路口的尽头,方向朝南,白漾一弄弄堂风直接由环城的中华路进入白漾一弄的弄堂,由南向北吹过来,直接吹向我们的大门。我们乘凉时,大门是敞开的,弄堂风进入大门,可以直接吹到后厢房我家的门口。我们这栋石库门房子的前楼前面正开着一排的木窗,正好迎着从白漾一弄来的弄堂风,所以它是我们这栋楼最凉快的房间。可想而知我们乘凉的地方有多凉快!

       我吃过晚饭,洗过澡带着一只竹椅子向大门口走去,迎面感觉到有一股凉风拂来。心想:“真是个纳凉好地方!”大门外已经坐着七八个大小不等的男孩和女孩,他们正在三三两两的议论着什么?见我去,他们立刻把目光转向于我,等待着我什么?

       自从我父母住入这里以后,我每逢寒暑假总是回来,只是他们那时都还小,且相处的时间比较少。现在,他们当中有几个已经读初中了,有一个将在市八女中初中毕业,其余的也都读小学了。但在我看来他们还都是些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孩子。看到他们,我会自然而然的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来。我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根模的小儿子耀华迫不及待的站起来喊着:“欢迎小伯与我们一起乘风凉!欢迎他给我们讲个故事,好吗?”顿时引起了他们的共鸣,齐声喊着:“好!欢迎!我们要听故事。”有的甚至还喊着:“以后每天晚上给我们讲一只故事!”他们的胃口很大,我哪有那么多的故事?

       我一下子感到有些突然,原想与孩子们在一起,可以通过与他们随便聊天,知道他们想的与我的童年时代有什么不同?通过聊天可以了解他们的一些情况。现在看来他们的要求如此强烈,我不得不要给他们讲故事了。可是他们都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孩子了,而已经有好几个是中学生了。已经不能用龟兔赛跑、大灰狼故事来糊弄他们了,因为他们对事物已经有了看法,甚至有一定辨别能力,倒一下子感到有些为难了。

       说实在的,我书看的不多,看的也都是三十年代的作品。那时的作品与这些未成年孩子的思想是格格不入的。对于这些孩子应该讲些好人好事的正面故事,而我又非常不喜欢听那些说教般的故事。我又一个比较死板不会幽默的人,不能把一般故事的内容生动、幽默的叙述出来。此时,我突然想起了我大学里的一个同学,我认为他是个很具幽默感的人,他叫张逸民。他不是我的同班同学,而是隔壁班的同学,课余时间里我们都喜欢听他讲故事。他能把一个一般的故事,通过他的措辞修改和重新编辑、叙述时脸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可以使故事变得幽默起来。每当我们听得感到特别幽默时,常常会引起哄堂大笑。可是,他不笑,仍然一副冷面,继续一本正经的讲着故事,更显示了故事的幽默。

       我对这个同学的幽默曾有过颇高的评价,倘若他能去艺校深造一下,即可成为一个出色的喜剧演员。他非常平易近人、为人和善。在课余时间里,他是我们许多人的“开心果“,极其喜欢听他讲故事,而且他似乎有许多的故事可讲。

       当然,我没有他的天赋,但当务之急是如何应付这些孩子们的要求,给他们讲个故事。至于明天乘凉时给他们讲什么?那是明天的事,我首先要解决今天的事。我思索了一下,觉得贩卖一下他最近讲的一个故事最为简单、省力。那个故事是“一次约会”。却是个情故事,对未成年人而言,未必妥当,但在这个故事里却几乎没有爱情故事的情节,听起来完全是一个很搞笑的故事。乘凉听个搞笑的故事一定会使他们很高兴,值得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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