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集悲歌》——脱北故事 第五章

漂泊半生都在捡地上的便士,猛然抬头却看到了夜空中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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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只看到我的无理取闹,却没看到我内心彻骨的疼痛

这像个焦雷,果果“嚯”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小玲,半天才嚷了一句:

“你胡说!”

小玲被吼,模样快哭了,眼里充满了愧疚,她低着头,语气很真诚地嗫嚅着说:

“是真的,余小姐。我这个月的工钱不要了,算是我赔你狗,你用这钱再买一条吧!”

“你还我的狗!”果果脸青一阵白一阵,冒火地大叫着,抓住小玲的衣领死命地摇着。但她没什么力气,那点体力在刚刚奔跑的时候已经用光了,尽管拼尽了全力,也仅仅是让小玲趔趄了几下。“你还我的狗!你把松子还给我!你这个死丫头!你还我的狗!还我的狗!”

小玲吓坏了,哭了起来,但她不敢动,也不敢还手,只能认命地站在那里任人家为所欲为。她向来怕果果,没来由地惧怕,平日里与果果相处时,她大气儿都不敢出,也很少与其对视。这会儿果果又吼又叫,还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她就更加害怕了,整个人哆哆嗦嗦,像乌龟一样缩着脖子,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根熙走过来分开她们,叫着说:

“果果,人家比你还小一岁呢!你吓坏她了!”

“我愿意!你管得着嘛!”果果对他狂叫着,伸出两条瘦弱的胳膊又要去挠小玲。“你还我的狗!死丫头!狗不还我,我要你的命!听到没有!快还我的狗!”

“都说跑丢了!”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忍耐地说。

“没有!那个死丫头在撒谎!”她与他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指向小玲,眼神凶恶地叫嚣着说:“快说!你把我的狗弄哪儿去啦!死丫头!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嘛!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吊起来剥你的皮,划开你的喉咙,挖出你的心脏,要了你的命!”

小玲已经吓得只剩下哭了。

“我帮你去找好不好?”他安慰她说。

“你骗我!”果果的情绪越发激动,气得脸都跟着扭曲了,她用变调的声音对他嘶吼着:“你把我的狗给吃了!那个死丫头一定是你的帮凶!你们全都骗我!你们这群大骗子!大坏蛋!为什么要吃我的狗!把狗还给我!还给我!为什么要吃我的狗!”

吼到后来,她几乎是在哀嚎了,抱着肩膀蹲在那有气无力地哭着,声音变得越发嘶哑,断断续续地夹杂着咒骂,喉咙里反复地重复着“把狗还给我”之类的话。一旁的小玲吓得不敢动弹,只一味儿地抹着眼泪,也哭得直抽噎。他在两个女孩之间努力维持着镇静,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可没有效果,果果是铁了心地哭。

突然,他失去了耐心,对她的脑袋也吼了起来:

“不要再哭了!听到没有!不要再哭了!拜托你不要再哭了!我现在就去给你找狗!我发传单,上报纸,实在不行请电视台!总之,我一定帮你找回来行不行!行不行!”

果果被他一吼,忽然停止了哭声。她有些惊愕地抬起下巴望着他,大概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火吧!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呢!她抽噎一下,才机械性地对他点点头。

他闭上眼睛,压着火气,然后伸出胳膊去拉起她的手,低低地说:

“好了,我送你回家。”

“先生……”小玲从后面跟过来,带着哭腔小声地叫住了他。

他停顿片刻,回头对她温和地说:

“狗不用你赔。”

小玲有片刻的呆愣,终于破涕为笑了,感激地说了声:

“谢谢先生。”

果果的家在六楼,过度的消耗体力已经让她无法徒步上楼了。所以下车后,他便背着她上楼。因为右腿受过伤的关系,他背得有些吃力,装了义肢的腿疼痛难忍,尽管每天都在大把大把地吃止痛药,却也无法止住这种钻入骨?的疼痛。他咬牙忍耐着,额头已经沁出了汗珠儿,为了不意外摔倒,爬到中途时,他腾出一只手去抓住楼梯扶手助力。屋子很干净,纤尘不染,规规矩矩。果果住院期间,他有交代孙秘书要找人按时收拾房间,因为他不允许它变脏。潜意识里,他不希望因屋子里的主人暂时离开了,然后它就脏得不成样子,那样他心里会不舒服。

孙秘书曾经是父亲朴贤吉的私人助理,他右腿受伤后,父亲便将孙秘书拨给了他,成为他的私人秘书。那是一个精明干练,三十岁出头的单身女人,因做事规规矩矩,有条不紊,深得他和父亲朴贤吉的心。

背上六楼后,他整个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不但如此,右腿也更加疼痛难忍。喘息了一会儿,拭去了额前的汗水,又从裤兜里掏出药瓶拧开瓶盖扔嘴里一片止痛药,他才去打开阳台的窗子,让新鲜的空气飘进来,然后从冰箱里往出拿东西做饭。冰箱里没什么蔬菜,孙秘书并不知道果果今天出院,如果他有提前打过电话通知她,她一定会给冰箱塞得满满的。

“你想吃什么?”

“比萨,海鲜或是烤肉的都行。”果果遥开电视,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他扯下嘴角,脾气极好地说:

“真是个好主意,和你一样,我也想吃比萨,不过今天咱们只有西红柿。”

仅用了半个小时,他便做好了米饭,煮好了海带汤,炒了一盘西红柿鸡蛋。果果没什么食欲,米饭盛了半天,她只是把玩着筷子,并不去吃。

“快吃。”他催促道。“吃了,身体才能有力气。”

“我说了要吃比萨。”

“我说了今天没有。”

“那你还问我想吃什么!”果果抗议道。

他闭了一下眼睛,忍耐地解释说:

“那只是一种很礼貌的说法,明白?”

“哦,那下次用不着对我礼貌。”果果冷着声音说。

“什么?”

“什么什么!”

“我问你刚才说什么?”他问。

“我说下次你不用对我礼貌,因为我从没有礼貌地对过你!”

果果说完,放下筷子就去一旁又遥开了电视。

“饭还没吃呢!”他对着她的后背说道。

“不吃了。”

“不吃饭病怎么能好,快过来吃饭。”

她扭头看他一眼,木着表情问:

“这有关系吗?”

“什么?”

“如果吃饭病就可以好,那我何必去吃药打针,难不成我是在找虐吗?”

“……”

看情形,饭是吃不下去了。他皱着眉毛看了她一会儿,有些窝火地问:

“你在干什么?”

“看电视。”果果回答,再不看他,眼睛只盯着电视。

“不是,你只是在一直不停地换台。”

“我只是同时在看所有频道,这不行吗?”

“当然不行,你这样会把电视机搞坏的。”

“搞坏了可以再买一台,你不是很有钱么。”

“什么话,有钱就该浪费吗?”

“买台电视机就叫浪费吗?那我应该把这座房子烧掉,让你买幢别墅给我!”

“……”

他努力地压着火气,告诉自己不要发脾气,她还只是个孩子。想到这里,他转身下了楼,去比萨店买了份海鲜比萨上来,然后对她说道:

“你的海鲜比萨,要趁热吃,但不可多吃,吃一点就好,不然胃会受不了。还有,看完电视后好好休息,不许熬夜。我出去找松子,晚上我有事,就不来了,明天我会带早饭过来。你如果有事,可以给孙秘书打电话让她帮忙,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第一时间接听。”

“随便。”她冷冰冰地说,眼睛依旧盯着电视,还是先前那个姿势,手上的遥控器仍以每秒两个台的速度在换台。

他看了她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地出了门。

根熙走后,果果手中的遥控器突然停住了,她眼神冷漠地瞥了一眼餐桌上的比萨,随手关掉了电视机。她没有去吃刚才一直嚷着要吃的比萨,而是起身去床头柜那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日记本,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她拿起手机对着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很快对方便接听了。

“哦,是余果吗?”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惊讶的男性声音,直接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是的,具牧师。”她说,有些困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之前有存过你的手机号码。可真巧,我正要找你呢,有好消息带给你。”

“那我们就见一面吧,我也有事找牧师呢。”她说。

对方约在了附近的公园。她在衣柜里挑选了一件白色的薄帽衫和一条白色的破洞牛仔裤,又把深藏在衣柜最里面的一个金属圆形糖果盒拿了出来,打开后,里面是一张二寸泛黄发皱的黑白照片,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进黑色的斜挎包里便出发了。

她到公园时,具牧师已经坐在长椅里等她了。长椅旁边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翠绿的扇形叶子密密麻麻布满了枝丫,遮住了半边的天空。她开心地快步走过去,尊敬地喊了一声:

“具牧师。”

对方站了起来,与她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发出爽朗的笑声。

“怎么和我失联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具牧师看着相当年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戴着黑框眼镜。他细高的个子,细长的脸,不但留着一头细长的头发,还留着一脸细长的络腮胡,脑后梳着很有个性的马尾。他只有在教堂才会穿黑袍,平日会选择隐藏宗教身份,只身着便装。就像现在,他就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打着浅蓝色的领带,得体又不失优雅。他现在做的事是他的秘密第二职业,几乎没有收入,全靠社会各界及韩国那边的捐款援助以及他自己的另外一份工作收入来支撑。当然了,有时候他也会厚着脸皮向他的同学好友们讨些赞助,用各种奇怪的理由去说服他们掏腰包。他有一份相当不错的第一职业,只是比起第一职业,第二职业对他来说更具挑战性和使命感,也更加有意义。正因为如此,他对第二职业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也更多。

拥抱完后,他先让她坐下,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会儿,忽然关心地问: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她并不想谈这件事,于是轻描淡写道:

“没有,只是心里有事,没怎么睡好。谢谢你,牧师,一直在费尽心机地帮助我。”

这句话提醒了他,他赶紧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递给她,兴奋地说道:

“余果,恭喜你,你可以去韩国生活了。”

她听完有略微的吃惊之色,似乎不太确定这是真的。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虽然一开始因为你出生在中国,又有中国身份,办起手续来有些困难,但好在因为有你父母的关系,加上你的父亲依然被关押在北朝鲜,尽管颇费了些周折,韩国那边最后还是通过了。”

她木然地听着,好奇怪,她一直以来盼望的就是这件事,为什么现在有了结果反而不那么兴奋了呢?难道是因为快死了吗?抑或是别的原因?他见她傻呆呆地发着愣,还以为太开心不会反应了,禁不住笑了,他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

“怎么?是太高兴了吗?”

“牧师,比起这件事……”她略微迟疑一下,才又犹豫地说道:“我想拜托你寻找一下我哥哥。”

“哥哥?”具牧师本能地皱了皱眉。

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爸妈脱北时,我还在我妈的肚子里,所以根本没有见过我哥哥。但是我哥哥最初也是和我们一起的,只不过逃到中国边境时不小心失散了,他当时好像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

“哦……”

“牧师,如果可以……”

她话说半截儿,但具牧师已经明白了她的话中意思。

“你的哥哥叫什么?”他问:“有照片吗?”

“李尹,有一张小时候的照片。”她从斜挎包里拿出那张小小的,皱巴巴的黑白照片,将它郑重地交给具牧师,并解释说:“这是没有我的全家福,里面是我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据说是当年邻居家的中国亲戚给的一款老相机,那会儿大家都觉得可以拍照片是件很难得的事,所以都争着抢着去拍,这张照片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她指着中间那个小小的孩子继续说道:“这就是我的哥哥,他好小是不是?听我妈说,那天正巧是我哥的一周岁生日,邻居便好心地给拍了这张照片。”

“只有这么一张儿时照片,又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寻找他简直是大海捞针哪!”具牧师有些废然地盯着照片,叹息着说。

“我知道。”她低低地说,语气很轻,但眼底有一抹难以觉察的倔强。“但我还是希望可以试试,如果可能,我希望可以和我哥哥一道去韩国,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可以理解,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问她:

“你哥哥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像是胎记之类的。”

“这个……”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具牧师更加失望了,虽然这样找人不是他的工作范围,毕竟他只是负责把这些历经苦难的人们送出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拒绝这个孩子的请求。看来她的哥哥十有八九是找不到了,可他又不能直接告诉她这样的结果,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希冀地说:

“那么,我尽量吧!”

听着牧师的话,她嘴角上扬,忽然笑了,笑得如彩虹一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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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脱北的是余果的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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