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黄老师一家

                                            十二  黄老师一家

       陈老师曾是栋石库门房子的二房东,在文革期间,这栋石库门房子将被归纳为当时房管所管辖的前夕,机灵的他将房东留给自己住的前楼,已经列在他妹夫黄老师的名下了,并提前搬了进来。黄老师一家成为了我们正式邻居已既成事实,住房更困难的住户只能看着他们搬进来。

       陈老师和他妹夫黄老师夫妇都是中学教师,在这栋石库门房子里算是知识分子,倍受人们尊重,特别在上海。大家都分别称呼他们为陈老师,黄老师和小陈老师。陈老师是教生理卫生课程的;据说黄老师夫妇都是教政治的。但只是据说而已,并非很确切。不过,当时正是政治挂帅的年代,政治课程是一门很热门的课程,一般人还真的进不了这门学科,能进去的还真的要有点背景。我回想起自己在读高中时,教我们政治课的是我们的校长。至于他俩有什么背景我就无从知晓了。

       不过,在我们读中学时,学校教师队伍里的共产党不多,一般只是正副校长是党员。后来到了文革时,共产党员就多了起来,甚至一些学生都是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我想担任政治课的教师未必一定有什么头衔。但必须是一个忠诚的共产党员。看来这个据说还是有点谱的。

       我们和黄老师一家做了好几年的邻居,但几乎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交流过。最多遇见了相互打个招呼,因此严格来说,我们对他们是不太了解的。

       黄老师高高的个子,穿着朴素,为人谦和,完全没有知识分子的架子,脸上总是露着笑容。一回来就忙于家务,在扶梯上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回,倒是个道地地的上海好男人。

       在文革期间,我基本上一直在家等待毕业分配的消息,我家的门又正对着楼上下来的出口处,凡是从楼上下来的人,我家的门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我常常闲着无事,坐在门口内侧的窗户下,借着从小天井射来的亮光看闲书。尽管我在看书,但他们从木扶梯上下来的声音,总逃不过我的耳朵,随后再看一下,下来的是谁?这倒不是我故意要跟踪人家行踪似的,而完全是一种条件反应。却经常看到黄老师端着痰盂罐急匆匆的从楼上下来,动作非常的迅速,我有点害怕他会摔跤或痰盂罐会碰到什么?因为那里的光线实在比较昏暗,里面装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因此,他急于想把它处理掉,最好不要让外人看见知道,而使他的行动如此迅速。在我的视线里迅速闪过以后,想必他将痰盂罐里的东西倒在大门口外的阴沟洞里,又在大门口的自来水龙头上冲洗痰盂,然后再用痰盂罐装水把外面的阴沟盖板冲洗干净,因为那里是夏天孩子们乘凉的地方。看起来这个流程并不简单,我坐在家里看完闲书的一个章节,他才又急匆匆的回来往楼上的家里走。

       黄老师家毕竟是个四口之家,他家又比较讲究卫生,就倒痰盂罐这个活,够黄老师忙的了。其次要忙的活应该是打开水,对于比较讲究养生的人家,水是必不可少的,关键是晚上洗澡的用水量比较大。譬如夏天,一般人家的孩子都用冷水冲一下就可以了,他家可得用温水洗澡,先用香肥皂擦一遍,再将肥皂冲洗干净,这样果然干净、舒服,可是辛苦了黄老师。我常常看到他拎着几只热水瓶从扶梯上下来,显然不用像倒痰盂罐那么匆忙。偶然遇见了我,他总是会与我招呼,我也总是很礼貌地与他招呼,甚至寒暄几句,觉得他很辛苦。特别在打开水回来时,两手各提着两热水瓶开水,从老虎灶回到家里,其距也总有近百米之遥,对于他当时的年龄尚且可以,但回到家的时候,一定会觉得有些累了。更何况这样的来回常常不止一次。

       他的太太小陈老师,完全是一副教师的模样,一米六五以上的身材,在那个年代算得上身材高挑,穿着一身典型的女教师蓝色外套,低跟皮鞋,烫着卷发,白皙的脸上细眉大眼。倘若她的脸上再多一点笑容,那么她在我的脑海里就是当时典型的一个女教师的形象。会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

       可是她回来时,偶然会遇到我们,可是她总是板着脸,但毫无敌意,只是一声不吭地悄悄地从我们身旁穿过,犹如我们是一群陌路人,更像我们会伤害到她似的,急匆匆的往家里走。连她的哥哥陈老师也当着我们的面说她哪来的臭脾气,既然她哥哥也这么说了,算是一个人的脾气、性格,我们也不再计较这些了。

       她回来以后,再也看不到她的人影,好像是闺阁里的小姐再也不会出来。幸亏她找到了黄老师这样上海的好男人,她只要对着这个好男人发号施令,一切的事情都由他去办理,而且一定会办的你心满意足。也练就了黄老师的勤快、忍让、包容和豁达的性格和好脾气。

       今天是周日,黄老师在家忙碌了好大一阵子以后,看到他背着一只背包,刚刚从扶梯上下来,他的太太小陈老师从她家的门缝里露出头来,喊了一声黄老师的名字,黄老师知道她又改变了什么主意,或又有什么新的吩咐?他马上回头在扶梯上咚咚咚的上去,在妻子的几句耳语后,又匆匆的下楼来。我知道这是他要外出购物了。

       他家里是不开伙仓的,但不知道他们是搭伙与外婆家?还是婆婆家?总之有搭伙的地方。周末有时可能出去改善一下,或买些好吃的熟菜打包回来吃,因为他们的家在当时来说是比较宽敞、舒服,在家里吃确实是一种享受。但这样的情形不多,大部分情况他们都在搭伙的地方吃,然后回家休息。

       他们在自己家里休息居多,可能小陈老师喜欢在休息时,吃一些零食,当然孩子更喜欢吃,只是喜欢的东西不同。但不外乎一些好吃的点心、糖果、蜜饯之类的食物。虽然当时的物质条件还是比较匮乏,但在上海好吃的东西还是不少,只是不像现在那么丰富。今天黄老师背着背包出去,正是去采购他老婆和孩子喜欢吃的东西。

       只要去南京东路走一趟,什么都有了。譬如当时家境条件比较好一些的妇女喜欢吃的奶油话梅、奶油西瓜子;孩子喜欢吃大白兔奶糖、万年青饼干等,都可以在南京东路食品公司买到。如果有偏好讲究品牌的,也可以去泰康食品公司、老大昌食品商店选购。不过,我估计黄老师不会去兜几家商店。因为他还要去买点心,沈大成的点心是有名的,糕团点心名目繁多。正好是临近清明吃青团的日子,条头糕和双酿团也是人人爱吃的点心……。

       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家和丈母娘一家,又多购买了两份点心。今晚就在自己家里吃晚饭了,点心趁着新鲜在晚饭前给他们送去,因为当时都没有电冰箱。一切都想好了,该回家了。

       星期天本用来休息的,但黄老师也如金花姐一样,不但没有休息而比往常更辛苦许多。好在他家里不开伙仓,要不,他成了我们石库门房子里金花第二。

       在上海年轻夫妇自家不开伙仓,依附在公婆家或丈母娘家的在上海滩并不少见,并且依附在丈母娘家的为多数。因为女婿与丈母娘的关系容易相处,上海有这么一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而自古以来,婆媳关系比较难处理,有人把婆媳关系称之为天敌。但黄老师一家的伙食依附在谁家?真的不知道,陈老师那里也从来没有露过口风。

       不过,从他们的日常生活来看,小陈老师绝对是一个享受型的女性,她深刻懂得家务琐事是十分的繁琐、劳累,于是尽量不沾边,宁愿牺牲经济上的一些利益。如果她还爱自己的父母,特别母亲,她可能愿意依附在公婆家,她也知道婆媳关系难处理,好在丈夫永远是她的挡箭牌,间接的与公婆接触,再加上给他们多一点的经济贴补,何愁相处不好?

甚至公婆还感觉到她的好,称她为是个贤惠的儿媳。加上黄老师的八面玲珑,处处护着她,说不定其父母还以为自己的儿子才是传统上的男人,可以处处作主。而且,一般的父母都更爱第三代,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老本都贴上也心甘情愿,怪不得她的两个孩子都长的白白胖胖的。这一切儿媳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样的婆媳关系还有什么处理不好的?

       他家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黄路,小的叫黄琰。他们在搬进来之前就出生了,我见到时,他们大约分别在十来岁和五六岁,两个都是很活泼、可爱的孩子,长的都白白胖胖的很讨人喜欢。尽管他们的妈妈限制他们下来与邻居的孩子一起玩,但他们只要待母亲一转眼就又溜出来玩,见了人也总是很有礼貌的招呼叫人,见了我跟着大家叫我“小伯”。

       小孩之间玩也有点挑年龄和性别,她家的黄路和楼上的后厢房的小女儿李敏年龄相仿,大家都十来岁,李敏也有点男孩的性格,所以他们玩的比较好。他的母亲知道后,原来他们两家为住房的事,有些隔阂,于是她再也不让孩子出来玩。黄路和黄琰后来再也没有下来玩过,小朋友却时时的想念着他们。特别我在讲故事的时候,他们总是很惋惜地说:“黄路和黄琰听不到这个故事了。“我发现孩子永远是最纯真的,犹如一张洁白无比的纸,让他们自己在其上书写出最美丽的诗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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