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177 追踪第六感

谷雨穿好装备，下楼到停车场，发现Julie已经把车开了出来，正坐在驾驶位上等他，一脸的不耐烦。

“对不起，等了半天电梯。”谷雨笑着打招呼。

Julie没说话，一脚油门，车子就冲了出去。

“咱们这是去机场？”谷雨问。

“对。我到登机口，你在停车场等。保持联络。”Julie带着大墨镜，抿着薄薄的嘴唇，不再说话。车速很快，在交通繁忙的街道里游刃有余，一眨眼就上了高速。

“你......一直在FBI啊？”谷雨是个受不了在狭小空间和别人沤在沉默里的人。

Julie很快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聊天模式不感兴趣。但两秒钟过后，她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警察两年，FBI四年。”

“哇，前辈。”谷雨笑着说。“你是亚裔？华裔吗？”

“你们警局侦探办案子都是靠问的？”Julie反问道。

谷雨心里吐了吐舌头，说：“那肯定不行啊，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如实回答的。”

Julie没笑，却说：“我妈是华裔，准确说是中国移民。我爸是白人和亚裔混血。我讲普通话，你一听就是讲广东话的。”

谷雨“哈”了一声，说：“你犀利！”

“广东人，尤其是香港人，喜欢用东西做名字，比如Apple，Cherry，Candy之类的。Rain一听就差不多。”

“韩国明星也叫Rain啊。不过，我老豆给我起英文名，是因为爷爷给我中文名字里面有个‘雨’字。”

Julie没有接话，而是自顾自地加了一句：“香港人还喜欢用欧洲名字，什么Florensia之类的。你中文名字叫啥？”

“谷雨。我是谷雨那天出生的。”

“谷雨是啥？”

“节气啊。”谷雨对于一半ABC血统的Julie不知道节气，毫不吃惊。“可以问你的中文名字吗？”

“这种问问题的方式就不合逻辑。问都问了，还问可不可以问。和女生搭讪尤其这样吧？”Julie猛地超车，一脸不屑。

谷雨有点尴尬，回答道：“我有女朋友。”

“真好。”Julie打转方向盘进入机场高速，忽然说：“我叫金浙。”

“惊蛰？哈哈哈，那不也是节气？”谷雨笑了，心想真是有缘分啊。他扳着手指头算道：“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你比我早几个节气，我女朋友在我后面一个节气，叫立夏。”

Julie显然没明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父亲姓King，妈妈从浙江来，所以就有了我这个中文名。我无所谓，反正除了中文学校也用不上。不过，学会中文还是很酷。找工作都容易。”

“嗯。”谷雨点点头。

他们进入机场停车场。金浙下车，让谷雨坐到驾驶位，说：“等我命令。”

“是。”谷雨看着她风一样消失的背影，心里感叹：这大姐真飒啊。

枯坐车中无聊，谷雨开始琢磨Luis Alberto命案。这个人和Golden Tower的舞弊问题有那么多的关联，是不是利益方关注的对象？关注什么会让他丧命？灭口的目的一定和他掌握的机密有关系。什么机密呢？而这次和FBI联合探案，是不是警局缩小内部人员的知情范围？是不是已经怀疑可能的泄密了？

警局内鬼肯定一直有，和Golden Tower有关系吗？

谷雨的脑海里幻化出和Ms Alberto交谈的情景，总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但是却一时分辨不出来。

脑中情节倒带，谷雨再次查看凶案当天的时间线：Ms Alberto去洗澡，嫌犯在路边观察到了，然后开始行动，进入住宅，杀人后逃走；Ms Alberto听见动静，没有查看；她洗好澡之后下楼发现丈夫尸体，于是报警......

这条时间线，有两个地方绷得不是那么紧：她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报警了吗？报警之后，警察到来之前，她干了什么？书架活板有她的指纹，而且还是近几天的指纹，那么她拿走了什么？

谷雨在脑中仔细描绘Ms Alberto的面容和表情：有点胖，脸倒是不大，但有些浮肿。头发湿漉漉的，带着细细密密的卷。她当时哭得眼眶鼻头都红红的，说话的时候窸窸窣窣地发抖，眼神飘忽不定。

谷雨印象很深的地方是，当他们请Ms Alberto再去查看一下办公室的时候，她起身猛了一点，立刻身体摇晃要摔倒，幸好谷雨在她身边，于是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

Ms Alberto反手用力抓住了谷雨的手臂，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谢谢。”

现在谷雨回忆起来，她的眼神非常复杂-----夹杂着恐惧、乞求、疑惑和感激......而他们离开的时候，Ms Alberto特别盯着谷雨的眼睛说了句：“请你帮帮我们！”

当时谷雨觉得就是一般被害人家属的无助恳请，如今看，是否还有别的深意？如果是的话，为何只对自己说？单单是处于巧合？还是自己给她留下了好印象？或者她觉得不能信任所有的警察，尤其是资深警员？要是这样的话，答案只有一个，她觉得-----或者Luis在生前告诉过她-----警局里有问题。

警局有当初和Luis一样的受贿者？还是同时扮演其他角色？这也是为什么David和邓安达都觉得这个案子必须减少参与人员的关系吧？

David清白吗？

这么一想，谷雨吓得一个激灵。没等他细想，耳麦里传来金浙冰凌般脆冷的声音：“等待确定停车场楼层。”

“收到！”谷雨立刻坐直身体，抓着方向盘，等待随时出发。

“E-5。电梯口。”金浙的声音再度传来。

“收到！”谷雨发动车子，极速驶向E-5楼层，在电梯口接上金浙。

“去出口等。暗蓝色奔驰C300，尾号098。”

“是。”谷雨将车停在出口处不远的地方，很快，他们看见金浙所描述的车辆向出口驶来。谷雨挂档，忽然被金浙拉住手臂，说：“看，有另一辆车跟上了。等一下，跟在后面。”

谷雨一看，一辆灰色福特商务车从靠近出口的车位驶出来，紧紧跟上了Luis儿子Phelan一家所乘坐的奔驰车。谷雨立刻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商务车的后面，排队付款。

金浙迅速记下前面的车牌号，并且在手机上发送消息。谷雨则拉低自己的棒球帽，戴上了墨镜。

“Ms Alberto来机场了吗？”谷雨问。

金浙看了他一眼，说：“没有。”

“接机的是什么人？”

“待查。”

“前面这辆车显然认识接机的车子。”谷雨说。

金浙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那么就是说接机的是Luis家里的车。”

“是的。是亲戚家的。已经布控。”金浙说。

“那为啥刚才不也等在出口？”谷雨问。

“专心，跟上！”金浙没有回答。

谷雨交了停车费，一踩油门，加速跟了上去。机场的车辆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左右乱窜。好在车速不高，谷雨跟得毫不费力。很快，他们上了高速，展开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别跟太近了。”金浙说。

谷雨放松了油门，和商务车拉开了一些距离。车子顺着380高速公路，汇入280高速公路南向岔口。路上的车辆明显减少，不过车速开始提高。

“不要直接跟在后面。”金浙又发话了。

谷雨赶紧调整到旁边车道，眼睛紧盯侧面前方两个目标。忽然，最前方的奔驰车开始提速，并且频繁变换车道。跟在后面的福特商务车紧追不舍。

“看看吧，被发现了。”金浙嗤之以鼻地说：“也不派个有经验的。”

“那就是说Phelan一家乘坐的车的司机倒是有经验呢。”谷雨一边跟着目标，一边分析。

“嗯，应该是的。车子是原来的，司机是新的。有意思。”金浙唠叨。“小心，估计要下高速。”

谷雨急忙变换车道，为出口做准备。眼见第一辆车进入高速出口车道，后面的福特商务车也跟了上去。这次，福特车没有直接跟在后面，而是在另外一条出口车道的斜后方。

没想到，遇见红灯，出口车道堵了起来。奔驰车忽然摆头驶出队伍，极速倒车，又开回了高速公路。福特车则因为在里面一条车道，被堵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跟奔驰。不要太近。”金浙快速说。

谷雨的车子其实还没有正式进入出口，所以换个车道，看起来并不明显。他加速跟了上去。

“刚才的车怎么办？”谷雨问。

“有资料可以查。”

“要是套牌呢？”

“别问那么多，专心。”

奔驰车估计以为自己成功甩了目标，车速平稳下来，在下一个出口下了高速。谷雨一路小心跟着，一直到海边的一个酒店门口。

“放我下来。你待命。”金浙说。“注意奔驰车。”

“是。”谷雨放下她，把车开到一边的树下，心里痒痒------要是自己也能跟进去就好了。

刚才看见接Phelan一家人的车停下，两个大人，两个孩子都下车了，可是没拿行李。应该不是来住店的。而那辆奔驰车则停在了旁边停车场。这么说，他们等下还会离开。金浙跟进去，应该是看他们和谁见面吧？刚才在机场，她从登机口一路跟着，是否也是这个目的？

如果说，东西是Ms Alberto拿走的，应该回家交给儿子Phelan啊。那么儿子和某人见面，不是为了交货，而是为了接头，或者讲价钱？那么这个人对Phelan来讲，是熟人吗？

等了二十多分钟，刚才的树荫已经移走了，谷雨坐在车里不敢出来透气。又等了将近半个小时，耳麦里传出来金浙的声音。“你跟着Phelan一家。我留下。保持联络。千万小心。我是说别暴露了。”

这么说，自己的猜测是对的。Phelan是去见一个人。而金浙则决定跟着那个人。谷雨发动车子，等Phelan一家上了车，开出了酒店车道，他才慢慢跟了上去。

车子没有上高速，而是顺着大路一直南下，到了中半岛地区一个小城，在一个独立屋前停下来。谷雨停在一个街口之外的对面马路，正好可以看见Ms Alberto迎出门来，和远道而来的一家人拥抱。

司机将车停进车库，没有再出来。谷雨向金浙汇报了情况。金浙说：“你可以撤了。回到警局只可以向David汇报。他会告诉你新的报告程序和保密规则。”

“是。”谷雨没多问。既然金浙他们认识这家的车子，说明已经布控在那里的同事会接手监视，自己可以走了。

他回到警局，发现金浙还没回来。和David大致汇报了一下今天出任务的情况，David给了他一个新的手提电脑，让他写报告。

谷雨一边啃着路上买的三明治，一边埋头苦干。他刚才和立夏通了个电话，得知她居然和爷爷、妈妈、Steve约好了，晚上去爷爷家吃饭。而且她去取了谷雨一早订好的蛋糕和鲜花，准备带过去。谷雨说她是借花献佛，立夏笑道：“我还买了爷爷喜欢的基围虾呢。”

谷雨在下班前完成了工作，David放他回家，走之前拉着他低声说：“准备一下Ms Alberto的问话。不用写下来，脑子里先想想。”

“好。明白。”

谷雨开车回爷爷家，一路都在琢磨：David要再次问询Ms Alberto，说明金浙没有发现Phelan和任何人传递任何东西。也许，东西还在Ms Alberto手里？

他忽发奇想：Luis Alberto如果手里握着重要证物，是不是也打算在关键时刻交给警方或者司法部门以换取从轻量刑？他拿着那些机密，和追踪那些机密的人的出发点很可能不一样。要是这样的话，Ms Alberto知道吗？

会不会Luis原本就和妻子约定过：如果自己出事，第一时间收好证据。收好以后呢？如果是给警方？目的是什么？如果是给儿子？目的又是什么？他儿子和他妻子的态度会有分歧吗？

这么想着，谷雨不知不觉就到了南旧金山市爷爷的家门口了。他停好车，手里提着刚才在路上买的龙虾，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还夹杂着Larry的“歌声”。

要那么多荣华富贵干嘛？要那么多功成名就干嘛？谷雨甚至开始愧疚自己天天都可能冒险的工作是不是对不起家人......

他的钥匙还没插进锁眼，门就忽然开了。立夏扶着门把手，惊喜地说：“你下班啦！”

谷雨捞过来她绵软的腰肢，把她拉出门来，顺手把门又关上了，龙虾被扔在地上，腾出双手，用心地拥抱他的心上人，久久不愿意松开。

“哎，你的胡碴子把我的脸扎成麻子啦！”立夏小声抗议道。

门又开了，郑秋宜探出头来，却被Steve一把拉了回去。

谷雨笑了：这一家人，都似乎有惊人的第六感哈。

立夏扭身拉开门跑进去。她穿着白T恤和丹宁布的背心连衣裤，瞬间融入了蒸腾着融融热气的家。

那晚谷雨最终还是回到了立夏的小窝里。立夏陪他熬夜起草问话大纲，然后两人尽享温柔乡。立夏娇柔地说：“明年的这一天，我就会完全掌握父母留下的物业了。咱们就可以搬进我出生的小屋。没有贷款按揭，只是一些税金和费用，咱们负担得起。我又完成一笔交易呢。”

“听起来我要吃软饭了。“谷雨笑了。

立夏翻身起来，俯看谷雨的眼睛，问：“不平衡啦？硬汉吃软饭，不是很搭吗？就像你，硬的外壳和柔软内心的结合。”立夏怜爱地用手指触摸着谷雨的眉毛鼻梁嘴唇。“软硬结合，才是平衡完美。”

“只要和你结合，我什么都无所谓......第六感告诉我----你才是将来咱们家的硬......女！哈哈哈......”谷雨说完就知道立夏要搔他的痒，率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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