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的经济计划

许多消息灵通的观察家和相当一部分美国选民对唐纳德·川普在第二任期内将推行的经济计划感到平静，甚至感到兴奋（下图 U.S.News/NewsNation）。一些人认为，川普延长减税和放松管制的承诺是过去共和党政策的延续。另一些人指出，新冠疫情爆发前的川普第一任期内通胀率低、股市回报率高，并认为川普的政策基本上是成功的。许多投资者和内部人士坚持认为，川普在驱逐非法移民出境、贸易、与中国大陆关系和美联储方面的更极端威胁是一项明智的策略，可以对外国利益攸关者、国内技术官僚或众议院民主党产生影响和施加压力。人们普遍相信，当川普的任何激进经济政策要付出沉重代价时，他会采取行动来避免这些代价。

但是，川普当前经济计划的真正危险在于，他不会在执政第一天就放弃他一再宣称的经济优先事项。没有任何一位美国总统会这么干 - 执政伊始便自我打脸。川普和他的副手万斯（JD Vance）在竞选时提出了一系列激进的大规模干预美国经济的措施，包括对所有进口产品征收关税。关税水平是川普第一任期内（主要只对中国）征收的关税的10到15倍；驱逐或拘留一百万到八百万移民，其中包括一些目前合法居住在美国的移民；以及利用行政权力扣押国会拨款并干涉美联储制定利率的独立性来夺权 - 这些措施比他第一任期内所推行的措施要太过极端。实际上，川普刚刚宣布他上任第一天就会对墨西哥和加拿大分别征收25%的关税，对中国征收10%的关税。

支持这些政策的人，将世界经济视为一场零和游戏 - 其他国家只想打败美国 - 因此美国必须先打败他们。川普坚称，阻止外国人的经济活动将大大改善美国人的生活状况。这是他所有提议的经济政策的共同主线。或许，这种方法在房地产开发和在线销售领域能够取得成功。但如果一个政府抱着一锤子买卖的心态，试图最大化一次性交易，那么这个国家对长期投资的吸引力就会削弱。在过去的50年里，尽管存在许多分歧，民主、共和两党政府的经济议程都认识到促进整体宏观经济稳定的重要性。尽管分属不同政党的总统赞成的政府监管和公共支出的数额差别很大，但他们总体上致力于减少长期的不确定性。世界各国政府都试图在这方面效仿美国，以获得持久的利益。相比之下，川普的做法是将不确定性武器化。但不确定性本身是一把双刃剑，过于频繁使用或滥用它，就难于达到预期的效果，甚至适得其反。

双输

根据川普的说法，驱逐大量无证工人；对大多数（如果不是全部）外国商品征收高额关税；并增加总统对财政和货币政策的自由裁量权将为美国工人带来繁荣（下图 USA Today/npr）。事实上，这些措施中的每一个都会产生相反的效果。通过限制美国企业、工人和家庭重视和使用的资源供应，它们将降低美国经济的生产能力。它们还将使经商变得更加成本高昂并充满不确定性，经销商可能会将其对世界其他地区的销售和生产与北美市场的销售和生产分开。这将降低美国经济的私人投资回报，并降低个人的实际收入增长。

就大规模驱逐非法移民来说，如果按照川普及其代理人的建议进行，将意味着至少130万人被驱逐，其中绝大多数人在美国有工作，帮助经济正常运转。驱逐数十万就业工人将导致特定行业和地区出现劳动力短缺，而随着供应减少，这反过来会导致价格普遍上涨。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如此巨大的劳动力供应负面冲击将导致整个经济陷入滞胀，三年内通胀率上升1.5%，GDP萎缩3%以上。冲击将更加强烈，因为在最依赖无证工人的行业 - 水果和蔬菜种植、酒店业、住宅建筑、采矿业、一些制造业雇主将很难找到合法工人来取代他们。合法工人的就业率高，工资高，工作条件也比大多数非法移民好，他们不愿意从事劳动强度大却报酬低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企业会要么通过自动化来缩减或降低劳动力成本，要么停止生产，转而进口更有利可图的替代品。

大规模驱逐还会以其他方式损害经济。经济学家克莱门斯 (Michael Clemens) 指出，移民为公民和合法居民创造了就业机会 - 大约每十名就业移民创造一个就业机会。这是因为移民工人及其家人也是消费者。驱逐他们将减少他们在美国购买的所有商品和服务的需求 - 以及受影响行业对工人的需求。此外，移民工人扩大了税基，因为他们创造的利润和消费都要纳税。他们也往往更年轻，害怕被驱逐出境，所以他们不太可能领取政府福利。很多第??一代移民还为经济做出了巨大的创业和创新贡献，CATO研究所2023年9月20日的一份调查简讯指出，“拥有四年制大学学位的美国移民拥有专利的可能性是美国出生的大学毕业生的两倍。”如果美国不欢迎这些移民，这些贡献就会消失。简而言之，川普的驱逐计划将导致经济增长放缓（如果不是经济衰退的话）、通胀上升、公民和合法居民就业减少以及创新减少。克意缩减一个国家的劳动力影响广泛，会带来自毁性后果（下图 Liberty Mutual/Vox/MYJOURNALCOURIER）。

川普提议对来自中国的商品征收60%的关税，对来自其他地区的商品征收10%至50%的关税。他声称，这些关税将通过促进当地企业和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来收回成本。川普声称，这些关税产生的收入也将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他提议延长对企业和高收入个人的减税政策。实际上，这些一刀切关税的成本将主要通过提高价格或导致某些进口产品短缺转嫁给消费者。美国公司能够生产某些进口产品的替代品，但生产出来的产品成本更高，因为工人工资和其它成本要远高于其它国家。结果将是通货膨胀，这将特别影响低收入家庭，他们的预算主要用于购买（廉价的）进口服装、玩具、电子产品，以及能源和食品。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关税将使普通家庭每年至少花费2,600美元，其他研究估计的成本是这个数字的两倍。对于依赖进口产品的公司来说，价格上涨和缺乏替代品可能会让它们破产。因此，川普的2.0政府基本上会重演疫情供应链中断的一些影响。这些关税与川普1.0政府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们的适用范围更广，税率是之前的1到1.5倍。

就税收收入而言，关税不能取代其他联邦税的任何有意义的部分，因为关税会迫使消费者转移购买。如果一届政府增加某种商品的税收，高企的价格迫使纳税人寻找价格更低的替代品或减少对该商品的消费，政府征收的税收就会相应下降。当企业因成本增加过多而倒闭时，税收收入也会减少。川普的20%全面关税将在第一年产生占GDP1.0%至1.5%的收入，此后将逐渐下降；更高的关税税率将产生更少的收入。

政治统帅经济

由于拟议征收的关税不会大幅增加收入，川普的减税计划将导致巨大的联邦赤字。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分析师估计，川普的减税计划将使政府赤字在十年内增加3.5至5.0万亿美元。最近一项由公共财政学者进行的无党派研究表明，川普2017年的减税措施产生的经济增长远低预期，政府因经济增长增加的税收也远低于因减税计划而损失的直接税收。美国联邦预算赤字约占GDP的7% - 考虑到现在美国人几乎是充分就业且并无金融、健康或军事危机之虑，这个赤字太大了（下图 Instagram/PETERSON FOUNDATION）。以每年1.5%或更高的速度增加联邦债务，将迫使政府将联邦预算中越来越多的份额用于支付债务利息。由于川普还提议设置新的壁垒，进一步阻止中国大陆和其他外国对美国经济的投资，包括可能对外国购买美国政府债券征税，财政部为赤字融资的买家数量也会减少 - 一方面财政部将发行更多债务，另一方面合格购买债务的买家却在减少，这样一来美联储就得支付更高的债券利率以便吸引尽可能多的买家入场，买下政府债券。削减包括中国大陆在内的海外可用储蓄供应，就像削减商品或劳动力供应一样，会给美国带来成本。

川普还表示，作为总统，他将行使行政权力，扣押（拒绝使用）国会拨款，以减少其政府反对的公共支出。通过这种做法（实际上意味着政府关门），川普将在预算谈判中获得筹码。但以这种方式行使权力，也会进一步削弱本已不稳定的美国预算程序的透明度和可预测性。国内外投资者会认为政府债务风险偏高，他们需要更高的利率才考虑购入。川普还威胁要大幅削弱美联储的独立性，让他可以干预美联储的决策。而美联储的独立性是美国经济稳定的关键支柱。由于美联储可以不考虑短期政治压力而设定利率，因此独立的美联储可以在需要时给经济踩刹车，防止经济过热，或降低利率以刺激经济避免衰退。一家能够在没有政府干预的情况下可靠地应对通胀压力的央行对于防止物价飙升时通胀螺旋式上升至关重要。

川普希望美联储主席一职为政治任命，这样他就可以通过政治亲信来改变管理美联储决策的规则来施加影响。为了短期利益实施干预会导致更高的通胀和更频繁的繁荣-萧条周期。有些人会认为川普威胁对美联储行使行政部门权力只是虚张声势。但如果私人投资者认为川普的威胁是可信的，他们就会预期通胀将上升，并在投资、定价和回报等环节将通胀因素包括在内。投资者只会根据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去决定自己的投资去向，而不会按政府的指示办。

疯狂经济学

川普的几乎所有关于劳动力、工业投入、消费品和联邦税收的供应的战略，将给整个美国经济带来不确定性，因为企业和消费者会担心价格上涨，或者政府随时可能限制资源获取（下图 copher/USNews/HO1）。面对经济不安全和供给侧萎缩，以及赤字和价格上涨，银行会提高利率。跨国公司，包括总部设在美国的跨国公司，将减少在美国国内市场的投资和就业计划。这些跨国公司可选择无视川普政策的要求，即使政府偶尔会因特殊情况而屈服。一些投资者和观察人士认为，由于川普的计划会威胁到企业利润，包括支持共和党的有影响力的选民的利润，因此不太可能实施。这些人指出，如果股市下跌或利率上升，川普政府2.0将缩减或改变其政策。其他人则认为川普的计划与外交政策的“疯子理论”有相似之处：通过威胁征收高额关税 - 或大规模驱逐出境或拒绝动用拨付的联邦资金 - 川普将从外国政府和民主党国会议员那里获得让步，而无需兑现他的威胁。

但过往事实证明这种假设是错误的。事实上，第一届川普政府确实履行了其承诺的大部分贸易、财政和劳工政策 - 即使这些政策效果不彰，他们仍坚持这些政策。与疯狂的外交政策一样，威胁必须可信才能产生预期效果。如果有很多专家和投资者下注川普上任后不会做他承诺的事情，或者因为成本上升他会撤回这些做出的承诺，川普反而更可能兑现承诺来证明自己的强硬和自己威胁的可信度。否则，人们会认为他就擅长打嘴炮虚张声势。他将被外国政府和企业忽视，这当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川普的议程将比他的政策更损害美国经济。在外交事务中，通过不可预测的政策在国外制造不安全可能会在某些情况下产生有益的结果。但如果在宏观经济领域制造不安，那将会损害美国的生产能力。在全球市场上，华盛顿可以尝试与各国政府讨价还价。但国内外的个体企业、投资者和数亿普通民众都会美国政府的不确定性做出反应，降低自己因川普政府的反复无常而可能蒙受的损失。令人遗憾的是，美国无法控制或阻止这种反应。

当川普威胁上任第一天，他将对墨西哥和加拿大加征25%的关税时，墨西哥总统立即与川普通话，加拿大总理也飞往川普的佛罗里达海湖庄园密谈。两国元首/首脑急于与川普取得谅解一事显示，似乎他的威胁正在“winning”，他的不确定是正确的治国之道。但是，在双边谈判或特定行业中通过讨价还价获得的任何短期利益都将远远抵消产生不确定性的宏观经济成本。这是川普议程的根本缺陷，与过去半个世纪美国两大政党推行的任何经济计划都截然不同。如果川普坚持通过威胁将不确定性武器化，它对美国的损害将难以逆转。

* 本文主要内容源于“The True dangers of Trump’s economic plans”一文，刊登在2024年11月6日期的《外交事务》。文章作者亚当·S·波森（Adam S. Posen）为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所长。

参考资料

Posen, A. S. (2024). The True dangers of Trump’s economic plans. FOREIGN AFFAIRS. 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true-dangers-trump-presidency-economic-plans?s=ESPZZ004NX&utm_medium=promo_email&utm_source=edit&utm_campaign=special_send_election24_prospects&utm_content=20241106&utm_term=ESPZZ004N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