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中学 (高中)

        报到后我才知道高中的学时从两年延长到三年了,当时就有高三了,那些刚刚高考落榜的高二学生本应该毕业了,现在却可以继续读高三了。当时我们高一有四个班,每个班大约50个学生,全年级总共大约200名学生,来自复县(后来改称瓦房店市)西南6个乡,有些同学是作为原来所在初中学校的尖子生参加过重点高中招生考试,但是没有被重点高中录取的,现在大家都全部清零,一切从头来。我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3年后的高考,我不在乎高一高二的排名,我只在乎最后高考的排名,这非常符合马老师指导我们中考的策略。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考虑,我很喜欢高中变成三年了,对于像我这样成绩不突出而又懒散的学生来说,两年有点太短了,太紧迫了,那该有多压抑? 现在好了,可以有更多时间准备高考了,也就有更多时间容错了。当然了,所有的高中学生也都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大家机会仍然是均等的,但不同的是,高中两年之后,那些聪明的学生就象兔子一样把我们这些平庸之辈远远地拉在后面,但再给我们一年时间,我们就会像乌龟一样慢慢地到达目的地。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当地的男同学,高一的时候还跟人打架斗殴,高二开始收心学习,最后考入一个商业专科学校,在一个普通高中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如果高中还是两年制,这位同学大概率是考不上大学的。

       我早就打定主意将来要报考理科专业,所以地理和世界历史就不上心,成绩很差,对历史只能记得一些个世界历史里的名词象汉莫拉比法典,还有一些名人比如亚历山大大帝,查理一世。我的历史考试每次都是不及格,虽然没有像在初二考生理卫生时被老师骂“不要脸”一样被辱,但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劝诫我们:“多一门知识就多一只眼睛,你们怎么嫌自己的眼睛多了?”那时对老师的话并不在意,现在我反而对历史非常感兴趣。高一第一学期结束后我的各学科总成绩排名在全班倒数,我知道有的同学将来要考文科,所以地理和世界历史就上心,对物理化学不感冒,而像我一样打算考理科的则截然相反,所以排名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对历史老师印象还很深刻,因为他说话是外地口音。对于向我这样从来没有离开家周围几十里范围的人来说,外地口音还是会觉得很稀奇的。

        高一化学老师也不是本地人,他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但跟不在意的历史课不同,化学可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对他的口音很不满意,课堂上因为自己走神了而没听懂的内容也怨到他的山东口音上来了。寒假时,在重点高中的初三同学聊起了他们的化学老师,而我则大不敬地称我们的化学老师“山东棒子”。高一化学课本很薄,模糊的感觉是就那么两三章的内容,第一章是摩尔和摩尔浓度有关内容,就摩尔这么一章,他可是给我们讲了很长时间,感觉就像是半个学期都快过去了,讲完后他给我们做了一个总结:“有的同学觉得我们很慢,但我觉得很快,我们已经完成了一——章——!”他把“一章”两字拖得很长。摩尔浓度是最最重要的内容,一直到现在,我总能发现有的人在实验室不会配各种摩尔浓度的溶液,现在看来把这一章掰开揉碎了讲上半个学期是对的,让我们都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我的班级主任是蔡老师,教我们代数。听说蔡老师屡屡违背计划生育政策,生了好几个女儿,最终也没实现儿子梦,结果弄得他家庭负担很重。蔡老师是一位高年资的老教师,教学水平高,作为班主任很严格,不能容忍无故旷课。过端午节的时候,有好多同学旷课了,蔡老师在班级大发雷霆:“就过那么个小破五月端午,吃那么几个臭鸡蛋,这就不来了,这就不来了,啊?”端午节在我们老家是吃鸡蛋的节日,我们很少吃粽子。农村都是吃自家养的鸡鸭鹅下的蛋,每年春天新下的蛋首先按配额由国家收购,剩下的就是供自家食用,我们往往把鸡鸭鹅蛋攒起来留在端午吃。端午这一天一大早把所有的蛋放在锅里煮熟,这一天会吃很多煮鸡蛋,以至于放很多屁,似乎还夹杂有鸡蛋味。有的小孩还喜欢攀比谁家人均鸡蛋多,还有的比谁的鸡蛋更硬不易碎,但却很少因端午节旷课。读高一了,还能因为鸡蛋节而旷课,怪不得蔡老师这么生气。

         有一次,语文老师讲解文言文, 解释“漏三下”是指时间,不知是谁表示不服,说了句“瞎讲”,被老师听见了,老师很年轻,也就二十几岁,自尊心受打击了,说了句“不讲了”就拂袖而去,教室后面一位男同学毫不忌讳地大声说 “我来讲”。立体几何老师也曾因为有些学生对他质疑而让他自尊心受损,“我也参加过高考,分也够了,只是因为我们几个岁数大了,最后没录我们。我是考上了,你行吗?你能考上吗?”这两次事件让蔡老师大为光火,来到教室,又是一通大吼训斥我们这些同学“非常嚣张”, 我的同座用胳臂捅了我一下,然后用笔在纸上划了一条向上斜的线,意指蔡老师的声调越老越高,我会意地笑了,结果被蔡老师瞥见,冲我大吼,“站起来,你牙呲什么?你牙呲呲什么你?”

        我上课走神的毛病一直没有改正,很多老师都发现了我的这个毛病,估计他们都向蔡老师反映情况了。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先是训斥:你上课老是眼睛发直,你发什么直发直?然后是鼓励:咱们班是高一四个班入学考试成绩最好的,你是咱们班第二,你要努力保持住呀。蔡老师这鼓励的话从侧面证明我的成绩已经超过重点高中录取线可能是真的,这还真就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但也仅仅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已,走神照样还是走神,所以,我高一的好多内容都是靠自己读课本自学的,高二高三这两年才有所改观。高二文理分班后,我们有一个文科班,三个理科班,蔡老师继续教我们班的高二代数,但是明显感觉他的教学水平下降了一大截,不能做到脱稿讲课,老是得看展开放在讲桌的备课本。有的同学知道他的底细,说他以前只是教高一,这是第一次教高二,他对教学内容不熟,所以就离不开备课笔记。教高二代数时,蔡老师已经没有精力做班主任了,我高二的班主任是教英语的孙老师。 

       孙老师也是在高一的时候就教我们班的英语,他也是非常严格的老师。刚开学不久的一个周一他检查上周留下的作业,有个男同学过个周末把这茬给忘了,检查作业前匆匆地在作业本上划拉了两下就交差,结果被孙老师当堂在全班面前把作业本甩出去老远,这个男同学羞愧难当,趴在课桌上抬不起头来,委屈地留下了眼泪。我们高中英语课本的第一课是关于马克思是怎么学习英语的,孙老师要求我们背诵课文,可我根本就背不下来,因为我初三补英语时就是靠眼睛记,很多单词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读。现在开始练习读课文,嘴都不好使,就只能背住前两句,这两句是如此地熟练,以至于到现在我还记得:Karl Marx was born in Germany, and German was his native language. When he was still a young man, he was forced to leave his homeland for political reasons。 这第一篇课文结束后就来了一次单元测试,结果我考了95分,排名进入全班前5名。这是我自从开始学英语以来成绩最好的一次,真是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高一时英语成绩一直稳稳地保持在班级的前几名,高二时就是班级前两名了,有一个女生每次英语成绩都比我高,我就从另一个角度安慰自己,也是给自己打气:我是我们班男生里的第一名。

       我的初中同学知道我的老底,英语本来跟他们就是一个档次的,现在怎么突然就上升了一个档次呢?他们问我的学习秘诀,可我哪有什么秘诀呀?说起来真怪,孙老师的课我就不走神,不管他讲的什么内容我都记得非常牢固,英语生词看一眼就记住了,英语单词的形式变换技巧融会贯通,汉译英的汉语句子我一眼就看穿了出题人的意图,马上就能把正确的句式或词组给安插进去。孙老师也是农村人,但他的气质很好,不像蔡老师一看就象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农村小老头。孙老师三十多岁,胖而不油腻,看起来他身上的肥肉都很硬实,个子中等偏高,皮肤很白,带着一副江泽民式的黑框眼镜,当他佝偻着个腰夹着书本来到讲台,将书一放,立即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腰板挺直,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洪亮,一开口全无当地的海蛎子味口音。他是一个很风趣的人,经常在教室里给我们耍怪,逗得全班哈哈大笑。但不知为何,孙老师跟我们高一时的一位同班男同学有些过节,要么不搭理这位同学,要么横眉冷对,这位同学就呆在一个小角落里自顾自地学习。听说孙老师以前当初中老师时教过这名同学,但不知为何结下梁子还一直带到高中。在这一点上,我只是觉得孙老师没有想开,有点小气了。这名同学最后以全校第一名考入一所重点大学,不知孙老师当时作何感想。

        我读高中时,香港电视连续剧开始热播。高一时,辽宁电视台开始播放《霍元甲》,高二时大连电视台开播《射雕英雄传》,本来是寒假开播的,但没想到这剧太长,居然分三部,在寒假连第一部《铁血丹心》都没播完,等第二部《东邪西毒》开播时正是我们高二学习正紧张的时候,我不住校,《射雕英雄传》一集也没落下。这是继《少林寺》之后我第二次迷恋武术了,喜欢摆一些花架子,那时我的柔韧性很好,一抬脚就够到了别人的下巴颏,立定跳远,只轻轻一跃就是两米五,有的同学开玩笑说我有祖传功夫。那些住校的同学晚上都翻墙出去到当地同学家看电视,当我们课间休息时,我们还聚堆儿讨论剧情,当聊到欧阳克是欧阳锋和他嫂子的私生子时,一名同学纠正说,“是欧阳锋和他嫂子的分泌物”。这个剧太轰动了,对大家的学习确实有影响,孙老师就连哄带劝地对大家说,“我看这《射雕英雄传》咱们就别看了,第二部这歌儿也不好听。”     

        孙老师是倒插门似的入住老丈人家,跟我姐家是一个村的,他家的菜园就在我姐家的房后,当他到菜园时,我有时和他闲聊几句。有一次,他从菜园来到我姐家闲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话题当然是我的学习情况。他认为我的英语已经没有问题了,尽管不会读英语,但考大学就是一张试卷,又不是考听力和朗读。但他注意到了我的一个缺陷,就是我的“虾爬子字”。他讲了一个作文成绩本应是范文但因为字太潦草而几乎是零分的例子,如果因为字迹潦草而失分进而落榜那就太遗憾了。高三时,孙老师不是我的班主任,但我的高考成绩是他通过他夫人最先通知我姐的。很多年以后,我姐跟我说,孙老师嗜酒,经常喝醉,也许因此和岳父母关系紧张,后来搬到了高中校园里住,仍然喝大酒。有一天晚上又出去和人喝酒,第二天一大早发现被冻僵,推测是喝醉了被送到校门口,但因无人照看而致。孙老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没到50岁。和谁喝的酒不知道,为啥事去喝的酒也不知道,也没有人象恐怖组织一样有种声称对该事件负责。遇人不淑?交友不慎?人生如梦?生死无常? ……

         政治老师又高又胖,他的儿子比我们高两个年级,有一个学期曾经在每天课间操时带领我们全校师生做第六套广播体操,后来考入了当时的大连工学院,就是现在的大连理工大学,是我们高中考入的最好的大学了。政治老师高一时教我们政治经济学,高二时则教我们哲学基本原理,两门课的课本都是像个小宣传册一样的薄,所以每次上课都是重复来重复去的。“资本家榨取剩余价值”,“资本主义是腐而不朽的”,“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物质决定意识”,“质量互变”,“否定之否定,螺旋式上升”,这些话我们都听得耳朵出老茧子了。有的同学说他讲课水平太差,就是把书本给我们背了一遍,后来甚至有谣言说他儿子成绩并没有达到大连工学院的录取分数线,是通过关系被录取的。老子无能儿子跟着背黑锅, 没办法,谁让我们相信“老子英雄儿好汉”?我没有相信这些谣言,我反而看到了一个身边人成功的例子,在普通高中也可以考上重点院校,这让我后来变得更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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