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3）—— 好孩子的面相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一本正经对视，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没有前刘海遮挡的眼睛，很大很黑也很亮。傍晚的夕阳从玻璃窗那侧斜照着波动的水面，在他的侧脸上映出晃动的光影。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说：“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情。”

“我清楚，我来说。”阿航指了指泳池的角落，示意我不要挡着别人游泳。我跟着他过去，他接着说道：“那些唱片，都是我爸爸给我买了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很贵的。邵杰想借去给他喜欢的女孩子听几天，没问题我可以借，但是，拿了不还是什么意思？”

“我对邵杰说了，他可以买下来，送给谁我都不管。”阿航皱着眉头说：“他说买不起没有这么多钱，而且，朱佩华说是借，晚一点会还的，还说，了不起付我租金。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就觉得她不会还，邵杰不相信。那行，就租呗！不然，我又不喜欢她，凭什么拿我的东西去哄她高兴？凭什么？”

我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其实，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佩华借了别人的东西不还给人家，这个行为肯定是不对的。但是，佩华姐姐这几年一直照顾着我，从内心我多少还是会偏袒她多一些，至少我不愿意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她不对。

“你以后，别跟她玩了。”阿航做出老师教育学生的做派，对我说：“好好的被带坏了。”

我被他说得无语，抱着我的泡沫板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航伸手拿走我的小板，在手掌上掂了掂，说：“你们学校就在对面，来游泳还真是挺方便的。”

我依然保持着沉默，因为我发现很多时候，沉默可以不让我惹上麻烦。

“初二（1）班，是吧？”阿航忽然笑了，一下子回到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稚嫩，歪着脑袋问我：“等初三，我转过去跟你做同学，你觉得怎么样？”

我愣了一愣，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说话？”阿航看着我：“我问你，你觉得怎么样？”

“你是想转到哪里就能转？”我问。

“差不多吧，”他继续玩我的泡沫板，很无所谓地说：“反正，不难。”

“干嘛非得来我们学校？干嘛要跟我一个班？”我看着他：“明明还有更好的学校。”

阿航嘿嘿一笑，忽然一下子在水面上平躺，悠闲自在地漂浮。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直了身子清清嗓子，说了一句让我觉得诡异到几乎匪夷所思的话：“因为你的脸特别干净，是个好人家孩子的面相。”

话音刚落，从侧面游过来一个男生，朝着我们俩大力推了一波水，泼得我尖叫起来。他哈哈大笑着说：“阿航，你怎么说这么久，那边的人不高兴了！”

我擦了一把脸，扭头望了望远处深水区，一大群学生聚集着，男生女生都有，也看不出来谁是跟他们一伙的。

阿航把泡沫板还给我，简单丢下一句：“靳霏，拜拜。”只见他一个猛子扎入水里，好一会儿不见踪影，等他冒出脑袋的时候，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

我看到佩华和邵杰仍然在原地嘀嘀咕咕，便游过去对他们说：“我先回家了。”

“别啊，”佩华拦住我：“我妈看见你回去要问的！”

“那你现在跟我一起走。”我定定地看她。

佩华跟邵杰对视一眼，明显很犹豫，她放软声调对我说：“10分钟吧，10分钟一定走。”

“姐姐，被我妈妈知道了很麻烦的，”我一贯比较胆小，怕惹事，担忧地说：“这样吧，我先出去洗澡点眼药水，然后在门口那个体操房里玩一会儿，等你。”

我以为我先出来能给佩华一点压力，但是我没有料到她吃定我不会丢下她离开，反而躲在池子里不出来了，让我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体操房的垫子上干熬。散场时间到了以后，我看到阿航跟他的同学们从门口路过，两个女生穿着时髦，跟他们三个男生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再等了一会儿，佩华过来找我，两个眼睛红通通的明显是哭过了。认识她这么久，还真没见她哭这么厉害过，让我都不好意思责备她，只是小心地问：“你们怎么了？”

“我把唱片都给还了，但邵杰说阿航不退租金。”佩华吸了吸鼻子，接着道：“刚才我陪着他，一起去理论，好说歹说半天那个王八蛋还是不退！心真够黑，自己表哥也坑。你说他坏不坏？！”

我没有发表意见，默默地跟着佩华朝外走，她继续低声说：“你知道么，邵杰这么着急约我出来见面，原来是想让我分担一部分的费用。我跟他说，当时他明明说是他自己的唱片，根本没有提过阿航，摆阔要面子想追女生的人是他，凭什么要我付钱呢？还死缠烂打跟我绕了一大圈，我只有一句话：唱片已经给你了，钱不可能再给你！”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回应一下可又有些迷茫。其实，我也不太能确定内心具体是什么感受，就是觉得突然不认识佩华了，怎么看她都不再像之前那个有深深的酒窝甜甜的笑容的小姐姐，这个醒悟让我倍受打击。

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邵杰和阿航他们一群人正从车棚取了自行车出来。刚刚闹过这么大的不愉快，佩华皱眉拉起我的手腕加快脚步想从侧面出去避开他们，我也巴不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阿航偏偏大声朝我们喊：“靳霏！”

我本能地放慢脚步，但佩华使劲拽了我一把，直接把我从侧面拽出去了。

不一会儿，阿航骑车从后面超过我们，把车子一横拦在我面前。他就当佩华不存在，笑嘻嘻地问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我转学去跟你做同学，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仿佛突然被老师抓到黑板前去解一道不会的题。

幸亏，佩华再次扯着我飞快地绕过他的车头，冲他吼了一声：“离我们远点儿！”

这一次，阿航没有再追上来。我过了好一阵子才敢回头看，早已没有他的影子了。佩华在到家跟我道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他要跟你做哪门子的同学？”

我犹豫了一下，老实回答道：“他说下个学年会转学过来。”

“他家里有钱有门路，转个学，小意思。”佩华哼了一声，取出钥匙来开门，突然又再次看看我，仿佛也不认识我了似的，低声道：“今天的事情，别跟任何人说。”

我点点头，佩华很放心地进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