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圣诞正午,我伫立在顶层甲板上仰望晴空。 一尾云龙正朝着太阳冲天飞去,由近及远消失在远方。头顶上的云,若即若离、缓缓飘逸,仿佛伸手便可撕下其片片云彩…
眼前,浩瀚无垠的蔚蓝大海,波涛汹涌一望无际。曾经喧嚣的世界,在我的心中悄无声息…
几天来的海上日夜兼程、漂流荡漾、岛礁岩洞探险、潜水漫游和沙滩信步…,一帧帧画面在脑海中再现:
躺在船尾甲板的躺椅上,海风拂面,夕阳暖暖地撒遍全身,深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畅怀和依念不舍。顺着邮轮前进溅起的雪白浪花,呆视着它们消逝在茫茫大海中,尤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释然和悠哉悠哉。沉浸在白云、蓝天和湛蓝大海景色,独享甲板上一席之地,顿感“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逍遥和时空置换。
邮轮,破浪激起千层雪。浪迹之下,碧水绿底时隐时现。涟漪所至,海水由深蓝、蔚蓝到灰蓝,直至海天一色…
前方,瀚海帆影灭,蓝空鸟飞绝。
加勒比海,我对于你,刻骨铭心!
这种刻骨铭心的感受,不是来自你绮丽风光和风情万种,而是因为二零零零年我在皇家加勒比邮轮上的乐极生悲。
记得当时在例行的逃生演习结束后,我被通知去船上会议室面见与我同批加勒比海公费旅游的公司总裁。然而,万万没想到总裁亲手交给我的却是遣散法律文件和遣散费。原来在我提前度假期间,公司发生了巨变,第二轮融资失败,一半员工遭到解雇(公司最后破产),我赫然在内。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接过遣散法律文件的瞬间:邮轮上明亮几净的会议室窗户外,白云在飘逸,太阳在高照,而我的眼前看到的却如日全食降临...
那是互联网疯狂圈钱发展,其泡沫又迅速破灭的一年。作为网络架构师(Network Architect), 我受雇于一家初创公司从事类似今天云计算的网络构建。在1999年和2000年两年间,我所工作的氛围里,每个人似乎都是那么亢奋、如痴如醉:公司高管和总裁游走于风险投资公司以及大大小小科技发布会上,凭三寸不烂之舌竭力促使投资人和潜在顾客相信自己的产品及可能做出的东西将大获赢利。员工们则借大会小会机会见缝插针,热切地想知道未来的股票期权的再分割,自己能分得多少新股。各个团队经理主要精力盯着每周的花钱进度,如果不够快,便下周就突击花钱。于是就出现了网络泡沫时代的独特现象:工作时间里集体去电影院看电影,每周中午或晚上不少于三到四次的团队聚餐,由公司,实际上是风险资本全部买单。而在办公室里人们眼盯着股票市场的走势,顺便买进卖出更是屡见不鲜。更有人将自己的房子卖掉,将现金投入互联网科技股,疯狂炒作。圣诞节和新年派对,公司更是大张旗鼓地将地处闹市的西雅图久负盛名的旅馆包下来供整个公司欢筵过夜。
仰仗着风险资本的撑腰,不怕你不敢花钱,就怕你想不到怎样花钱。于是就有了公司向每个员工提供两张赴加勒比海七日游包括从美国西北角到东南角往返的机票甚至小费的挥霍狂欢。当时整个公司员工分三批前往加勒比海。由于无容纳五人的普通客房,我全家五口只得升至据说仅次于总统套间的奢华客房。里面配备有卧式按摩喷浴缸,里外套间各自带有影视系统以及临海阳台和躺椅,并且每日提供不重复的新鲜水果拼盘。由于那年我提前休假早早离开公司并带家人先到迪士尼世界游玩,浑然不知公司第二轮融资失败,裁员一半其中包括我在内的事情发生,于是就出现了上述的一幕...
在那次加勒比海上我的职业生涯中的滑铁卢后,二十多年来虽然我也曾多次以邮轮形出游,去见识意大利希腊地中海的深蓝、太平洋阿拉斯加的碧绿,太平洋沿岸墨西哥的蔚蓝。有的线路甚至重复往之,但总是避开碧绿蔚蓝间或的加勒比海。
如今感到,过去了的一切都为风轻云淡,尽管当时或许泰山压顶。经历过的所有都似乎美好不再, 尽管当时或许参杂着苦辣酸甜。
这次2024年的圣诞节日期间与家人旧地重游加勒比,即是拜这个地方风景旖丽值得再游之缘故,又是因为久居之地寒冷且涕泗滂沱,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去处所致。
连日来,从波多黎各岛礁海湾,那种排山倒海的层层巨浪冲刺,到美属维京群岛,那种潜水观赏海底海龟时偶尔尝到的海水涩咸味道,从乘风踏浪享受小船颠簸和海风夹杂浪花的沐浴,到巴哈马月亮湾岸边那椰林摇曳,白沙细浪你退我进、碧绿蔚蓝湛蓝由近及远,赤脚踩踏沙滩的闲庭信步。逐渐明白,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的悠然。这次加勒比海东线之游与二零零零年加勒比海西线之游相比,内心无比畅快。不禁感慨,人生得意须尽欢,时过境迁难再现!
此时,加勒比椰风海浪,白沙云天,碧海晴空,明媚阳光。加上那些来去无踪的海盗以及遍布海岛金银财宝的传奇在脑海闪现。我,不知身处这个星球的何处,也不在意邮轮将我载到哪里…
此刻,耳边回荡起在巴哈马月亮弯看到的那一勾魂语句:“我只想呆在这里,直到永远”(I wish I could stay here forev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