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飘散的记忆》- 8.高山仰止 - 8D.烈焰升腾

8D.烈焰升腾

毛振华从某镇的锅厂调来化肥厂,是造气车间的维修工。我一进厂就认识他,那时我在管理煤仓库,他的未婚妻在做筛煤的临时工。刚投产时他还比较清闲,常来我们这里。他未婚妻是个美女,个头修長,他抽着烟蹲着,看着他在干活的未婚妻,美滋滋的,从眼神里可以看到他的幸福。偶尔铁筛子有破洞什么的,他就帮忙修好,省了我的一些事。

马上毛振华就忙起来了,可能直到他生病倒下。当时的造气炉被称为炮仗炉,一种直通通的很简陋的小炉子,从顶上的炉口用吊斗加煤,底下的炉门用铁斗车接着,手工扒灰。扒灰时整个车间烟尘弥漫,工人们满身都是白色的灰尘。设计的炉膛直径是1.1米,后来为了多制气增加产量就把耐火砖砌的炉壁减薄。炉壁一减薄铁质外壳就容易烧穿,一烧穿就透过保温层向外冒火,不堵上破损处,气体就会冲出来。这种状况得由毛振华处理,还需要焊工配合。我刚开始当焊工,正好是文革混乱的时候,临时的生产指挥要我去帮他。炉子还舍不得停下来,拆去保温层就露出烧得火红的铁制外壳,开裂处往外冒着蓝色的火,很难靠近。毛振华衔着烟,冒着要烧焦眉毛的火焰,拿起钢板就往上扑,火苗一下子从钢板的四周窜出来,毛振华使劲顶着,我在面罩的掩护下赶紧焊上一点。火焰灼人,在烟尘中感觉呼吸困难,再要干活就得咬紧牙关。稍焊一点,就得到外面通风处踹息一回,汗水湿透了衣服又被烤干,毛振华始终陪在边上,不时地用铁锤把缝隙大的地方锤平,这样才能继续焊接。往往到不了一个星期,同样的事情又会发生。还有更头痛的事,风管或煤气管道的弯头常被火焰和夹杂的碎渣击穿。那里是楼层温度最高的地方,更换时焊工就要冒着高温和烟尘先把紧固螺丝切割掉,毛振华和他的助手们再将旧的弯头拆下,换上新的。一个弯头的寿命大约是二至三个星期,这让毛振华他们疲于奔命,他们找来最厚的无缝钢管不断地制作弯头。

毛振华爱吸烟,那时的烟没有滤嘴,烟将抽尽时,他总是先再拿出一根烟,很熟练地接在烟蒂上,就成为一根加长的新烟。基本上是一根接一根连着抽,上班时只用一根火柴,在下班时只扔掉一个烟屁股。有一次在接上烟头时发现我正盯着他看,他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问他为什么总不停地抽烟?他说烟可以滤毒,能透气。他说的或许有点道理,通过烟卷的空气至少灰尘没有了,一氧化碳等应该也烧掉了一些,所以他似乎比我们要更耐受一些。

刚投产时,造气车间使用的是一种由棘轮、齿轮和凸轮构成的机械自动机,呆板、可调节性差,不能适应变化频繁的炉况。得到兄弟厂改造的经验后,仪表工老张也仿造出了性能较好基于电子技术的自动机,毛振华负责自动机机械部分的安装和炉前管道、旋塞等的改造,我也参与其中。为了缩短宝贵的停炉时间,他们夜以继日,常常干到深夜。没有谁要求他们,都出于他们的自发和自愿,让我十分钦佩。

厂里经过整顿后,要迈向新的目标,毛振华们要继续接着跑,还要跑得更快些,上天总会把困难和辛苦留给那些最诚实的人们,因为他们的肩膀和腰杆都更硬朗,还始终如一。确实,这份工作也几乎少不了毛振华,很少有人能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坚持了这么长时间。造气炉的改进还在继续,又经过数年努力,这个设计简陋,难以支撑长时间高负荷使用的设备,一点一点地延长了连续使用的时间,又一步一步地降低了灼热、烟尘和飞渣,终于成为能耐受高负荷运行,还可以大致保持环境清洁的制气设备。

长时间不断的突击,隔三岔五的抢修。就像一根弦长时间地绷得太紧,有一天总会断裂。后来毛振华终于病倒了,医生诊断已是肝癌晚期。毛振华还希望看到儿子长大,还希望再为这个厂,也为他的家尽力。他要求破例给他买本来不可以报销的人参,厂里的领导同意了他的请求,可惜也无力回天。

毛振华的可贵之处也是看似平淡之处,他把工作当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玩命也要干好。无论怎样艰难,他总是坚持着决不退缩,紧张之余,还时常能看到他惬意的微笑。他努力使这个工段维持运行,并且逐步走向正常。他负有责任,也被赋予一定的支配权和建议权,为人们理解也得到了尊重。

十数年间,他付出了他能尽的全部努力,包括在动乱时期,凡他能做的他都做到了。我想在生命的晚期,他已知道自己的病情,除了祈求奇迹的发生外,似乎还包含了他的另一个期待,即对他不寻常的努力,也能得到不一般的确认,以此告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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