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8）—— 真实感

我瞥了台灯一眼，无所谓地说：“不是我贴的，是佩华给我贴的。”

阿航似乎也不在意，顺手拿起桌上我一岁时候和妈妈的合影仔细看了看，说：“你长得很像你妈妈。”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妈挺和善的。”

“你妈不和善？”我把相框抢夺过来重新摆好。

“不和善。”阿航直白地说：“不过，她常年住老家，也管不着我。”

“为什么？”我突然就好奇起来，禁不住想，他是不是跟我一样，父母亲也离异了。

“因为爷爷奶奶不愿意出村子，爸爸让她留在家里照顾。”阿航一边翻着卷子一边说：“城市里学校好，我爸带着我住这里，过年过节的我们都会回去看爷爷奶奶和妈妈。”

“那。。。你妈妈就同意了？”我小声地问。

“为什么会不同意？”阿航转过脸，好奇地看着我，说：“我们那边都这样啊，鹿青的妈妈也在老家啊。”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阿航翻出另一张卷子来，指着上面的错题对我说：“这题，我需要你教我一下，麻烦你从基本概念开始讲。”

我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卷子上有不少错误的答案，他只得了68分。不过，每一道错题旁边都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看起来他已经自己解决了一大部分，让我帮忙的是他搞不定的几个地方。

我忍不住夸他：“最近你学习还真挺认真的。”

“那是，我是好不容易跟爸爸谈好条件，他才同意我转学过来的。”阿航下意识地甩了一下头发，表情严肃地说：“我给自己订了目标。”

“什么目标？”我瞬间对他格外好奇起来，打趣道：“你想超过雁黎？”

“那是不可能的。”阿航扑哧笑了，眯起眼睛给了我一个不满的眼神：“你这是在笑话我。”

“对不起，我不笑了。”我也做出严肃的表情，问：“什么目标？”

阿航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想跟你做同桌。”

我拿着笔敲了一下他的小臂，瞪他一眼：“别贫，好好说不行么？”

“我就是在好好说啊！”阿航伸手夺过我的笔，大大方方地放进他的铅笔盒里，然后把他自己用着的笔塞进我手里，坏笑着说：“靳霏，我真是冲着你转学过来的，一点不骗人，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呢？”

我被他的直白弄得禁不住脸红了，在我这简简单单的十多年人生中，还从未遇到过这么跟我说话的男生。随后，我想起了佩华曾经告诉过我的，阿航的爸爸有钱也有人脉，做什么事情都很容易。而我家就是普通工人家庭，还是单亲，尽管我从未觉得自己缺过什么，但我知道我妈是没有能力让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

于是，内心带着一丝小小的羡慕，我问他：“你是不是习惯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干嘛就能干嘛？”

“当然不是。”阿航立刻反驳我，他思考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只不过，我爸爸经常教育我，想要什么就得靠自己去争取。想中大奖，不还得自己先上街买彩票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阿航拿起还没有打开的养乐多，撕开口先递给我，随后又去撕开另一瓶一口喝完，接着道：“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就是那天看见你的时候，突然觉得很熟悉，很亲近，好像。。。好像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似的。所以，我想跟你做同学，做同桌。我回家跟我爸爸说了，我爸说，周末能给他工厂仓库累计干20天活，就帮我办转学。我干了30天仓库的搬运工，而且，我还给他保证期末考试成绩一定不在班里最后十名。”

阿航看了看台钟，催我道：“快讲题吧，我还想再背一遍概念。”

我妈轻手轻脚从佩华家回来的时候，看到我举着自己做的一套概念背诵卡，随机抽取让阿航快速做出背诵和解释。实话说，他记性真心不差，一轮下来基本上都背熟了。我妈端来两碗水果羹，顺便夸奖了阿航，他的脸红扑扑的，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以后经常来，写作业，复习，相互帮忙背诵背诵挺好的，如今你们学的东西阿姨已经帮不上忙了。”我妈送他的时候诚心地说：“给你讲一遍，霏霏也能巩固一遍。”

“好的阿姨，”阿航高兴地说：“我一定经常来。”

我送他下楼，看着他从一溜自行车里取出自己的那辆。阿航跨坐上去后扭头看着我，问：“周五放学后，我请你去看电影怎么样？”

“我不去。”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拒绝。

“国外的新片上映，鹿青跟他的女朋友去看过了，说是很好看的。”楼道的灯光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闪烁：“你没事的话，陪我去呗？”

我压根想都没想过跟男生单独出去看电影，自然不可能答应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不去。”

“再想想，再想想。”阿航轻盈地蹬车，缓缓离开，脑袋依旧扭过来看着我：“电影票我都买好了。”

说完，他飞快地走了，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我独自在楼下走了一会儿，我特别喜欢花坛边铺着的那圈鹅卵石的小径，不像水泥路那么冷冰冰，总给我一种肉肉的温情感。偶尔有小野猫在花坛里躲着，听到动静会发出“喵”的一声，那声音也是软糯软糯的。

想起今晚阿航学习时候鼻尖的汗珠，还有他对我说的话，莫名就有些感动。他的所谓目标——跟我做同桌，听起来有几分幼稚好笑，可他却格外尽力。这份尽力带来的真实感，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在楼下逗了一会儿野猫，想明白一件事。

我心里很想跟他去看电影，但是，我不敢。

（未完待续）